“你進去,會死的?!痹S是怕我不信,那小蛟又認真的重復(fù)了一句,“必死無疑?!?p> 我仰了仰腦袋,山上風(fēng)雪直撲我面,恍然間想起那時有人以雪為媒,陷我于夢魘,困我于紅塵,生我心魔。
若我是阿楠,他定不舍得用如此手段了吧?
小蛟瞳仁豎起,沒有一絲情緒,與風(fēng)雪一般冷。
我笑了一聲:“你知道嗎?我從來不怕死。我生來,我的世界里便只有阿娘……對,是玉璆娘娘。而我的世界,便只有晤青山那一方大到寂寥又小到窒息的天地。阿娘不許我出晤青山,說我平安喜樂即是最好??墒俏抑溃缛舨皇俏屹Y質(zhì)差了許多,阿娘也希望我仙途有為。彼時我以為阿娘是為我好,打心眼兒里疼我,可……可那些阿娘陪我種小青、教我識字念書、為我招攬百花星辰的記憶,從來不假?!?p> “我總想著阿娘是神,我要活得久一些,伴她久一些,那樣才好。阿娘總說許多事情我不必太過于執(zhí)拗,終有一日我都會明白,可我明白的太遲了。玉璆娘娘,未有一絲偏心于我?!?p> “后來我又遇見了許多人?!?p> 我拂去面上風(fēng)雪,微微低首:“我這一生其實仔細算來很失敗,知心者寥寥,交心者毫無。他們在我身上尋找他人之影,妄圖令我沉淪深淵。我一度不想再活?;钪惺裁匆饬x呢?可是有一天,我覺得是有的。凡塵萬丈,既我已深陷其中,再陷一些又有何妨?可我的心,也已然缺了,無法填補?!?p> “我恨很多人,想拉著整個世間陪葬。可是——”
可是我的愛與恨并不重要。
可是這世間也有很多美好,我無法以偏概全。
“只有玉璆娘娘嗎?”小蛟問。
嗓音微微低沉喑啞,竟有些與我記憶中的那個聲音重疊。
我微微一愣。
旋即喉間微動,將那個即將出口的人名吞回腹間。
我笑:“我去了,若是我回不來,你也盡早離去吧?!?p> “真的只有玉璆嗎?”
他又問,似乎非要個答案才肯罷休。
我歪頭看著他,周遭一切似都已遠去,什么風(fēng)雪天譴,什么舒樂華和,統(tǒng)統(tǒng)不在面前。
白衣冷面的神君立在我眼前,破天荒般綻開了一個笑,溫聲喚我阿難。下一刻又存存破裂,如同冰面碎化。
——“我喚長溯,陰山巫緒帝君之子,你可要記好了?!?p> “我曾經(jīng),很喜歡一個人。”我道,“可是這喜歡不夠純粹,所以我不愿承認。”
那是旁人為達目的灌注于我身上的,喜歡長溯的,從始至終都是阿楠,并非阿難。
我已不是我,那些非我之物,何須多提?
小蛟不再言語。
我往前兩步,又道,“我賜你名長溯,望你謹記初衷,不忘本心。”
我不再看他,隨著那結(jié)界裂開的縫隙直入陰山內(nèi)。
陰山上的情況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一些,毫無生靈氣息,完完全全被風(fēng)雪覆蓋,我一腳踏進來,陷了半個身子。
冷氣往我體內(nèi)灌,罕見的,我骨子里發(fā)冷。
寸步難行。
方才在外邊看不見,此時此刻我才看的分明——半空凝著紫黑色的雷電,聲勢浩大,不知何時就會落下。
許是我這個外來人不長眼闖進來惹怒了它,當(dāng)頭就朝我劈了一道。
“……”
我又沒犯事……好吧,妄圖解救遭受天譴的人,確實是藐視天道,該罰。
等我找到陰山大殿時,我已經(jīng)被劈得不成人形,險些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實在是那些雪太厚太深,阻礙前行,這里面竟無法使用半分神力,使得我只得一路拼命扒雪一路遭雷劈。
大殿成了一塊大冰塊,我借助那天雷之力方才鑿開了一個口子進去。只是當(dāng)我看見殿中已成人冰的舒樂和華和時,又深深的嘆了口氣。
成了冰塊問題不大,只是他們倆現(xiàn)下……似乎連神魂都一塊被凍結(jié)了,我不敢貿(mào)然下手,左看看右看看好半天。
舒樂看起來十分生氣,那神情慍怒,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是還沒來得及,便成了冰雕。而華和神情內(nèi)斂,眼眸低垂,一副受教又沉默寡言的樣子。
夫婦倆吵架啊?
“阿難……”
原本想緩口氣的我原地蹦起,“舒樂?”
“我不是讓你快走?”舒樂的嗓音清晰,虛弱便也清晰萬分,“速速離去!”
“我就是來救你們的,我走什么?”
“你……”
“直接告訴我吧,怎么救你們?!蔽依砹死硪巡辉夙樆恋念^發(fā),不知我還能不能等著見乘風(fēng)最后一面。
舒樂生氣又咬牙切齒,“你可知,這只是一場針對于你的局!盛津引來天譴神罰,以華和金蟬脫殼,困華和于此受難。你與華和曾有一段母子之緣分,盛津為的,就是將你引來,奪取你剩下的那一半心臟!”
我的手指微不可察的蜷縮了兩下,“所以,想要救你們,就得要我那半顆心是嗎?”
“你怎么聽不懂……”
舒樂的聲音小了下去,方才那一段話,似乎已消耗了她太多的魂力,再無以為繼。
我隔著冰摸了摸舒樂的臉頰,冰涼的觸感到底不真實。
“我知道是他,一直都知道?!?p> 長溯、盛津。
小蛟。
我失了那半顆心,我不會隕,只是前塵如煙,過眼即忘。
乘風(fēng)總覺得我不該忘,所以要我護好這半顆心。
可是乘風(fēng)啊,我護不住的。
我每天都在回憶往昔,將我丟失的那半顆心,想要牢牢的攥緊。
有些事物,終究是攥不住的。
我的心是長溯為了阿楠讓我長出來的,那便——
還與他吧。
從此天高地遠,不復(fù)相見,愛恨皆銷。
陰山的風(fēng)雪會停,長溯也好,盛津也罷,他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們都會如愿,我也會。
這冷冰冰的上界,莫要再囚著我了。
我伸手掏出自己心口的那半顆心,它還在跳動,宛如另一個我。它在我掌心片片化去,風(fēng)雪止,譴雷散。
往昔浮華掠影,向后退去。
——晤青山的小神女,在滿是沙礫的地上種著一株小小的草植,白衣冷面的神君停駐在她面前,垂眸看她。
心口處空蕩蕩又絞疼得緊,令我有些喘不過氣,興許這就是剜心的后遺癥?
我喚了祥云架著便走,垂首看見那小蛟已不見了蹤影,又笑了起來。
不知為何,有些想落淚。
可是,神女已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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