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臘月隆冬最是寒冷，因?yàn)榉N種原因，寒冷中徒增一絲清冷。

　　四天后，賞月樓那戲魁青塵便要服刑了。

　　有的人覺得他不應(yīng)該死，還沒有聽夠他的戲。

　　也有人覺得一介戲子而已，命賤，死了也沒有介懷。

　　天不好，烏云遮住了天，久久不散，不透一點(diǎn)兒晴。像宣紙上的潑墨，像粉面上的濃妝，一切都似虛幻一般，一切都似飄渺一樣，一切都似假的……

　　那日皇上判罪，百姓本已震驚萬分。可接著第二日，沈府內(nèi)便傳出一門婚事，沈府千金沈沐秋和張家公子張恒。

　　對此，張恒也很驚訝。

　　那日他再臨沈府，本是要約沈老爺子喝茶，他父親讓他送過去了些茶葉。

　　他剛剛進(jìn)府，沈萬金便在那里等他，笑顏滿面，旁邊坐著沈沐秋。

　　他以為是后者向沈萬金解釋了自己沒有失身，沈萬金才會那么高興，覺得不妙，誰知這是沈萬金走過來，小聲嘀咕了一句，“今早，她出屋了，也進(jìn)食，就是不怎么笑了，你猜著她跟我講什么了？”他略有神秘的道，“她同意和你成親了……”

　　張恒怔了怔，欣喜若狂，“當(dāng)……當(dāng)真？”他還有些不信，要知道，沈沐秋一直不是特別待見他，這點(diǎn)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沈萬金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一刻，張恒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功名，財(cái)富，美人，在這一瞬間，全部朝他奔涌過來。

　　他激動莫名的看了看沈沐秋，后者沒有看這里，而是在發(fā)呆。

　　“伯父，那戲魁青塵斬首示眾的事，她可知道？”雖望的如此，他還是有些擔(dān)心，旋即問沈萬金道。

　　“我已告知府里的人，不可提此事，而她最親近，且知曉青塵之事的小月，我也將她鎖在后院柴房了?！闭f到小月，他不緊愧疚，小月也是他撿的，名義上是丫鬟，可實(shí)際上他將小月和沈沐秋都當(dāng)作自己的女兒。

　　“那就好，近些日子您一定要看住她，若要讓她知道青塵的事了，就糟糕了?！?p>　　“此事回去告訴你父親，就這樣敲定吧，免得節(jié)外生枝，婚日就定在青塵的斬首之日?！?p>　　“這日子怕有些不吉利吧?！?p>　　沈萬金沒有再吭聲，他怕節(jié)外生枝。這樣一來，日子剛好撞上，也就再無大礙了。

　　張恒也識趣，告辭一聲，便打道回府。

　　大堂內(nèi)，沈沐秋一言不發(fā)，沉默不語。

　　沈萬金看著她，眼里有淚光閃爍，這妮子……害！

　　“秋兒……”沈萬金輕聲喚道。

　　沈沐秋這才將目光收回，應(yīng)了聲，“爹?！?p>　　“我和你張伯決定，將婚事定在六天后，你準(zhǔn)備一番?！?p>　　“好?！敝皇菐讉€簡短的答復(fù)，她便再次沉默，

　　“我斷不可思量，”

　　“你莫思量我，”

　　“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她總是會想起青塵的話，如今，她不禁凄涼一笑，有些怨恨，有些無奈，也有些自嘲。

　　“如今我已將心給予他人，不知你可還滿意……”

　　凜冬天短，過得快，一眨眼，離服刑還有三日。

　　婚事快到了，這些天沒有小月，聽說是去張府幫忙了，別的丫鬟她很不習(xí)慣。

　　這一日她坐在園中，靜靜地望著遠(yuǎn)處詭譎云涌。

　　不覺間已是些許年頭了，想他們第一次相見，不自覺的，她又笑了。

　　如果要問這和張恒的婚事有幾分真情，那么可能是一分也難料。

　　她愿意這門親事，只是想要給青塵一個樣子。她的心自那日起，便已是被后者傷的千瘡百孔。

　　此時，城下一座牢房中，獄司們劃拳喝酒，不勝快哉！

　　“老五，你喝啊，莫要裝慫蛋啊，喝喝喝，都他娘……他娘的給老子喝。”一名獄司喝醉了，搖頭晃腦，臉上大片大片的紅色印，宛若猴屁股一般可笑。

　　“大哥，你這臉咋……咋就跟個猴屁股似的，噗哈哈哈。”在場十個獄司八個醉，另一名指著他，捧腹笑道。

　　“滾球，你個蠢蛋?！?p>　　“我……我不蠢。我比沈府的大人聰明多了?！?p>　　“哦？哈哈哈哈，大家伙，老……老五這貨說他比沈大人聰明?！?p>　　一旁的獄司也都笑了起來。

　　“我至少不……不會把我閨女的婚日挑的跟死人一天?！彼贿呎f著，一邊拿手指著一旁的青塵，青塵滿身傷痕，是因?yàn)樯蛉f金命人打的狠點(diǎn)。

　　一旁的青塵聽到，起身問道，“大人，您是說沈府的千金沈沐秋在我斬刑的那日成親？和誰？”

　　“張家那張恒?！豹z司隨意答道。

　　他笑了笑，有些凄慘。

　　可曾料，他會如此下場？

　　不曾料。

　　生為戲子，他將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都看了個透徹。

　　如今落得如此下場，與那張恒定然脫不了關(guān)系。

　　他輕輕的合上了眼，臉龐俊逸的有些蒼白。

　　命里有時終須有，此生也快到頭了，再來是否還是戲子？

　　他又想到了那個問題，“如若此生不是個戲子。”

　　如若此生不是個戲子，他也許如今已經(jīng)生兒育女。

　　如若此生不是個戲子，他也許已經(jīng)佳人在身旁。

　　可如若此生不是個戲子，自己會不會遇見她呢？

　　他不知道……

　　他想起了那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想起了那句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

　　想起了那句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輕輕的低吟淺唱，

　　“三尺紅毯”

　　“香汗，騷絲亂”

　　“輕移蓮步”

　　“柳眉，銀釵顫”

　　“輕舞羅裳”

　　“一如山花爛漫”

　　“殊不知大夢何時還”

　　“回眸處”

　　“燈火闌珊”

　　悠長的古腔變得低迷，內(nèi)蘊(yùn)深情，似吟游詩人的愁苦，他也留下了淚，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再遇到你，

　　我仍愿一生入戲。

　　“大人，麻煩稟報(bào)一下皇上，我能否上妝服刑。”他輕輕的說道。

　　“害，沒得問題?！蹦莻€醉的獄司看見這樣，大氣的擺了擺手。

　　青塵細(xì)若塵埃和般的聲音傳出，“青塵在此謝過閣下?！?p>　　隨后，便又閉上了眼。

　　外面冷風(fēng)更甚，獄司們雖喝酒暖身子，但還是有些冷，便添了些柴火取暖。

　　青塵感到暖意，不由自主的又蜷了蜷身子，也就平靜了下來，

　　他這般想著，

　　“此生二十七八載，雖活了二十五年別人，但自遇到了你，至少還活了三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