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一定要問非工作日的自己是什么樣子的，陳珉一時之間也很難答得上來。一年365天，除了春節(jié)會回家看望父母，走訪親戚之外，陳珉基本上都是處于工作狀態(tài)。在單位里，她不止一次地被形容成工作狂了。
她的衣柜里有很多襯衫、小西裝之類的工作裝，以及一些成套的運動裝，卻很難找到一件輕飄飄的連衣裙。她已經(jīng)記不清上一次穿著很有女人味的衣服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穿著一身小可愛地連衣裙，在單位里跟上司以及同事撒嬌，那么一直以來樹立的工作女強人的形象大概會瞬間崩塌的。
到不是說她對于這一類因為工作而養(yǎng)成的生活方式有多么不滿，只是到了約會需要改變一下打扮的時候，陳珉稍微感覺有些頭疼。
“久等了?！?p> 在車站看到吳晴的之后，陳珉拖著行李箱，一路小跑步過去。一直以來，她在工作方面都很守時，也沒有讓男性等她的喜好，只是這一次為著裝的事情確實困擾了一段時間。她最后的選擇是一套西服工裝短裙加上黑色絲襪，整體給人比較知性的感覺。在裙子方面她刻意選了最短的那一套，稍微有那么一點點性感。
不過這一切都直接被吳晴給無視了。吳晴只是點頭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帶著她去自動售票機買票了。陳珉稍微打量了一下吳晴，他還是跟往常一樣，一件休閑的衛(wèi)衣外套，和一條寬松的棉質(zhì)長褲，一點要好好打扮的意思也沒有。而且，他沒有帶行李箱，只是背了一個雙肩包，一點旅行的感覺都沒有。
看著玻璃中倒映出兩人的身影，陳珉感到了些許的尷尬。吳晴看上去特別年輕，即使說是高中生也沒有人會懷疑，而自己毫無疑問是充滿社會經(jīng)驗的工作女性，在外觀上一下子就有了年齡上的差距。本來自己這身打扮，最貼切的形容應該是秘書、空姐這樣的白領職業(yè)，但是跟吳晴走在一起的時候，怎么看都像是一個老師。
如果兩人再有些什么親昵舉動的話，在旁人看來簡直就是師生戀了。對于自己的失算，陳珉感到有些痛苦。
“需要我?guī)湍阗I票嗎？”
“不用，我自己來吧?！?p> 陳珉拒絕了吳晴的提議，因為不想把身份證遞給對方，從而暴露自己的真實年齡。另一方面，她又對吳晴的生日和戶籍這一類的信息充滿了好奇。等之后有機會騙一下他的身份證吧。
等等……陳珉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關于這場旅行，自己還沒有跟吳晴說明過一些具體的內(nèi)容，只是在電話上很含糊地說了一下出發(fā)的時間以及旅行的目的地，對方就很輕易地答應了。仔細想的話，吳晴自然不可能會動腦筋為這次旅行制定美滿的計劃，而作為發(fā)起者的自己也基本等同于沒想過，不知道出發(fā)之后會不會讓他感覺很失望呢。
在車上，陳珉偷偷地看了一下吳晴那無表情的側(cè)臉，還是搞不太懂他的想法。最近，稍稍覺得他屬于那種有些胡來的人，什么都答應得很輕巧，隨隨便便就陪自己踏上了這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看似人畜無害的吳晴，私下里其實是一個渣男這種事情。
特別是當自己很嚴肅很鄭重地告訴對方，自己得了重病，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活了之后，他卻一臉平靜，一點也不意外的表情，簡單地回了一句“是嗎”，一句關心和安慰的話語也沒有。像他這樣神經(jīng)大條、情感無機質(zhì)的存在，自己身邊過去可是一個都沒有。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存在，反而能讓陳珉感到輕松。跟朋友、同事和家人這些真正關心自己的人講關于生死的事情，有些過于沉重了。而陳珉現(xiàn)在只想活得輕松和快樂一些。
從來都沒有嘗試過隨心所欲的放縱生活。
和吳晴在一起的時候，唯一的壞處在于，關于他的好奇心總會一點一點地冒出來，打斷自己原本的思路和計劃。就像現(xiàn)在，兩人坐在動車上，卻又沒有太多話題可以講。吳晴經(jīng)常會用手機寫或者記一些什么東西，但又好像從來沒有看見他跟人聊天，或者是單純地看書。在陳珉的理解中，想要成為小說家的人，一般都很喜歡看書才對。
“為什么從來都沒有見到你看書？”
“因為想看的書都已經(jīng)看完了?！?p> “是嗎？我還想給你推薦一些作品來著。抱著學習的心態(tài)，你也應該多看一些書才行?！?p> “看了那些，我也寫不出我想要的作品。”
吳晴的話語一直都充滿了認真和率直。他覺得現(xiàn)代大多數(shù)作家的作品都沒有太多的參考價值，自己要寫的將會是一部跨域時代的杰作。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認清現(xiàn)實，他并不屬于天才的行列，而且就算是天才也不是憑空出現(xiàn)的。
陳珉不想跟他討論現(xiàn)實的話題，于是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
“那怎樣會對你寫出你想要的作品產(chǎn)生幫助呢？”
“我想要的不是加工過的二手資料，而是真實的親身體驗。”
聽了吳晴的話，陳珉覺得有些好笑。愛情在小說里是至關重要的元素。他一方面拒絕談戀愛，親自去體會男女交往的點滴，一方面又說自己想要切身的體驗，而不是經(jīng)由作家處理過的故事，這難道不是很矛盾嗎？
“那你想要怎樣的體驗呢？”
“海倫·凱勒，《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這種的?！?p> 聽了吳晴的話，陳珉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原來吳晴在說話時還是會顧及他人的，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雖然沒有明說，表達也不是很確切，不過他的意思陳珉感覺已經(jīng)傳遞到了。
如果人生開始進入倒計時了，會有怎樣的感覺呢？
“終于弄清楚了一個謎團，關于為什么你愿意陪我一起做一些傻事。不過，就算是這樣，你也不會感到真實的壓抑和痛苦啊?！?p> 陳珉覺得，坐在自己旁邊的這個男人好傻，傻得讓自己有點想要哭。他跟自己這個生命所剩無幾的人一起，既不是出于愛，也不是出于同情，只是單純地追求新鮮的體驗而已。然而，作為一個旁觀者，而且是他這種共情無能的人，怎么可能能體會到自己真實的痛苦。
到頭來，人不過都是，自私自我，孤單的一個人。不需要虛假的同情與關心，這場死亡的旅程，除了自己，是沒有人能真正體會的。
看著吳晴遞過來的紙巾，陳珉才發(fā)覺自己的眼眶濕潤了。
“很抱歉，我理解不了。”
“說得也是?！标愮氩亮瞬裂劬Γ晳T性地要強起來，“人明明都會死，為什么還會對死亡感到恐懼呢？為什么會覺得痛苦呢？難道不知道不理解自己的命運嗎？會因為死亡而感到痛苦的人，感覺好傻哦。”
陳珉的嗓門不經(jīng)意間就提高了好幾十分貝，讓車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們。在自己表現(xiàn)出不應有的幼稚之后，在他人的視角下，不知道兩個人看上去會不會更加像是情侶。
此時，一向喜歡在腦海中安排劇情的陳珉，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該如何安慰自己了。那就更加不用說吳晴了。
果然，吳晴并沒有安慰陳珉，而是認真地看著陳珉的眼睛，提出了一個聽上去毫無意義的問題。
“你相信命運嗎？”
“怎么了？人活在世上，一切難道不都是命嗎？”
“命運也分為兩種：可以改變的和無法改變?！?p>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生的終點都是同一個，但路徑會有許多不同。
“我的命運屬于無法改變的那一種。”
“還有時間，可以先不用考慮復雜的問題?！?p> “你該不會是想要告訴我及時行樂，活在當下吧?！?p> “對于這場旅行，我很期待?！?p> 就這樣，在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中，動車抵達了終點站。重新收拾好心情的陳珉決定了一點，無論如何，從現(xiàn)在開始都要保持自在和開心。并不是受到誰的影響，而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情。
當然，一點一點地，她的心理也在發(fā)生微妙的變化。對于原本只是各取所需的同行者，她有了某種獨特的想法。
要讓對方動搖，變得在乎自己，會因為自己的離去而感到痛苦。為此，她也需要把自己內(nèi)心中的枷鎖一點點地解開，拋棄一些過去自己所看重的品質(zhì)。
只是在這時，她還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情究竟是什么，也更加不會知道吳晴究竟謀求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