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走向毀容

　　徐詠之和段梓守的傷口痊愈，已經(jīng)是十四天之后的事了。

　　重新感覺到力氣恢復(fù)，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

　　不再需要別人攙扶著走路，或者是別人照顧著洗澡，每個進步都讓自己覺得心頭一喜。

　　命在自己手上，人才能安心。

　　絕境中的健康，也比愛人懷里的重病要強。

　　喳喳灰飛回來了。

　　小貴的信說，周卓成被李煜暴打了一頓，南唐國主最近會派人去汴梁請罪。

　　徐太實也把武器裝備都打造完畢，給徐詠之準備好了。

　　段美美這些天則在院子里跟霍一尊學(xué)習(xí)騎馬。

　　她對這件事并不擅長，每天都有一個時辰的時間，鄰居們都能聽見她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加油啊，美美?！毙煸佒糁照仍跇巧峡粗T馬，覺得她特別不容易的時候，開口鼓勵。

　　“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吃羊腿！”段梓守和阿脆在旁邊樂呵呵地看笑話。

　　“不吃！學(xué)會騎馬之前，堅決不吃羊腿！”

　　“我不要整天看店、看家、看行李，我要和你們一起去看最熱鬧的場面。”

　　門外一匹母馬經(jīng)過，這馬兒都歡喜地打了個跳。

　　“壞馬！”

　　段美美撲通一聲就跌在了地上。

　　練了十天之后，她終于能夠讓霍一尊放手，自己騎著馬兒快走了。

　　“我還是覺得太快，是不是這匹馬太猛了？”段美美問霍一尊。

　　“這匹馬折合成人類看，應(yīng)該有七十多歲了，最老的一匹了。如果這個速度你還適應(yīng)不了，那最好就老實坐車了?！被粢蛔鹨荒槦o奈。

　　“一尊叔你別這么毒舌！七十多歲老馬那天怎么還會去饞母馬？我一定能學(xué)會的！”

　　“啊呀！回頭別說你騎馬是我教的?！?p>　　權(quán)衡再三，定了。

　　最后上路那天，段美美騎的是一頭毛茸茸的小灰驢。

　　陽光暖洋洋的，阿脆在段梓守胸前的口袋里打瞌睡。

　　“這個舒服多了，真是羨慕阿脆啊，隨便跟誰騎一匹馬都可以?！?p>　　“阿姐呀，別這么說，阿脆只在喜歡的人懷里坐著?！卑⒋嗾f。

　　“好好好，姐說錯了……”段美美說道。

　　看看大家各自準備停當，徐太實把大家送到大道上。

　　“公子，一尊兄，各位孩子們，大家保重，我在這邊監(jiān)視洪州、金陵的動向，會不時有信來?！毙焯珜嵏蠹业绖e。

　　幾個人一道出發(fā)了，這時秋高氣爽，往北走著，道旁、山頭就出現(xiàn)了紅葉。

　　“一尊叔，你對軍營熟悉么？”段美美請教霍一尊。

　　“哎，我沒當過兵，早知道應(yīng)該問問太實的，太實年輕時候做過晉朝的軍官。”霍一尊說。

　　“我之前也想著請教一下，不過后來想想，車到山前必有路，軍營和我們商鋪里應(yīng)該都差不多，服從命令聽指揮，就不會錯?！毙煸佒f。

　　“公子說得大有道理，我想公子的武功智計，指揮千人都不是問題，但我也擔(dān)心一件事，那就是軍中的人，公子恐怕未必適應(yīng)?！被粢蛔鹫f。

　　“哦，哪里會不適應(yīng)呢？”徐詠之問。

　　“那都是一些粗豪漢子，跟我們所接觸的人，怕是完全不一樣?！被粢蛔鹫f。

　　“這個我倒是不擔(dān)心，我闖蕩了幾年江湖，山賊馬匪，車夫腳夫，打交道是很多的?！毙煸佒孕艥M滿。

　　“公子，如果說跟粗人打交道，我可能經(jīng)驗會更多一點，您的那些經(jīng)驗，可能真的是不夠的?！倍蚊烂勒f。

　　“姐啊，你說的粗人，是我嗎？”段梓守問。

　　“阿守，你不是粗人，你是天真爛漫。你姐姐說的，是那種憋著有壞心，折磨人的粗人，像范廚子那樣的人。”徐詠之說。

　　“對，公子，范廚子很典型。公子之前你是少爺，是東家，你雖然跟粗人接觸，但是他們拿你的錢、吃你的飯、聽你的指揮，他們會向你靠攏，收斂自己的惡念，甚至因為你而變成良善的人?！倍蚊烂勒f。

　　“嗯……”徐詠之點頭同意，確實如此。

　　“至于有些特別奸惡的人，比如山賊、馬匪，你見了他們，其實也沒有打交道，他們被你打跑了，或者直接被你殺掉了，這拼的是劍法，也不是打交道?！倍蚊烂勒f道。

　　“真正從一個小兵當起的時候，你就會發(fā)現(xiàn)，軍隊里有很多很多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但特別愛抖威風(fēng)的人，這些人在紀律的管轄之下可能還是正面的，但亂世的他們，手上有刀，軍官可能縱容他們搶東西，搶女人，你可能要和這樣的人相處，你肯定不會加入他們，又不能隨便殺他們?！倍蚊烂勒f。

　　“聽起來好像非常難。”徐詠之一臉沮喪。

　　“如果你是一個都頭，管一百人，你可以讓這一百人按照你的道德標準行事，如果你是指揮使，那五百人就可以都聽你的，但是你要是一個普通兵，可能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要你去聽別人的。”段美美說。

　　“看來也只好服從了，幸好是禁軍，拱衛(wèi)首都，也不會去殺人搶掠?！毙煸佒晕野参康馈?p>　　他扭頭轉(zhuǎn)向霍一尊：“一尊叔，巫師世界的軍隊是什么樣子的？”

　　“巫師世界……沒有常備軍啊。”霍一尊一臉迷茫。

　　“什么！”徐詠之吃了一驚。

　　“每家都有戰(zhàn)斗力，而且真正用起法術(shù)的時候，女人可能比男人還要厲害?！被粢蛔鹣氲竭@里，想到了年輕時候的田小芊，身體都微微一顫。

　　阿脆想到的則是田蔻蔻，也連連點頭。

　　徐詠之想到的卻是令人頭疼的陳小幻，這個姑娘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段梓守想到的則是阿脆的投影術(shù)，樂呵呵地笑了出來。

　　“最關(guān)鍵的是，幾乎沒有外敵入侵。巫師所有的危險，都來自于內(nèi)訌。”

　　“之前聽說有隋朝皇帝入侵桃源呢。”徐詠之說。

　　“是，幾百年前了，一般來說，如果遇到需要戰(zhàn)斗的情況，村口用大喇叭喊一聲就可以了?！?p>　　“爹，巫師不應(yīng)該有隔空傳音什么的嗎？”阿脆問。

　　“確實有這種古代法術(shù)，但是至少兩百年沒有人使用，已經(jīng)失傳了。”

　　“失傳了？”

　　“對呀，巫師世界自從安史之亂之后，也遭遇了一個非常蕭條、黑暗的時代?！?p>　　“這場大亂也波及了巫師世界么？”徐詠之好奇地問道。

　　“對啊，”霍一尊說，“其實大唐的建立，就有巫師的功勞?！?p>　　“什么？”

　　“隋煬帝楊廣入侵桃源之后，公會想到隋朝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協(xié)助了好幾支反隋力量，比如李密的瓦崗寨，還有就是太宗皇帝軍隊?！?p>　　“原來如此，那袁天罡和李淳風(fēng)都是巫師嗎？”

　　“不，袁天罡是個真道士，但李淳風(fēng)是個巫師，雖然他的母親是個素人，但是李淳風(fēng)的力量非常強大，但他在太宗坐天下之后，就不再用巫術(shù)，而是研究星象、天文和算學(xué)去了?！?p>　　“看來跟我舅舅一樣，是個希望研究自然之人?！毙煸佒f。

　　“沒錯，他們確實是一個流派的巫師，巫師的風(fēng)格其實跟姓氏無關(guān)，主要是對天下看法的差異。”

　　“比如田大榜和李淳風(fēng)，其實相信的就是研究世界萬物，可以控制自然之力：”

　　“還有一類是我、霍湘妹妹和知訓(xùn)兄這樣的，希望從上古的經(jīng)典當中尋找山鬼娘娘的力量，加以利用；”

　　“第三類就是像我哥哥霍定于、現(xiàn)在的會長余三江這樣的，他們眼力，無論星空自然還是古老力量，都是他們達成權(quán)力、收獲影響的手段?！?p>　　“第三類巫師好像最危險?！倍蚊烂勒f。

　　“是，但是有的時候，這種強悍的巫師能夠保證巫師勢力的幸存，許多帝王其實都想過，拿走巫術(shù)的巫術(shù)，為自己所用。”

　　“李連翹就是用了李煜這樣的想法，才會去圍剿我家的，她不知道我家根本就沒有死靈術(shù)?！?p>　　“沒錯，歷史上其實不止一次發(fā)生過林泉鎮(zhèn)這樣的事情，秦始皇時期的焚書坑儒，其中有很多死者都是巫師，但這次余三江居然和朝廷聯(lián)手，這件事真的突破了巫師的底線了?！?p>　　“權(quán)力呀。”徐詠之嘆了一聲氣。

　　“但是強硬派巫師如果需要稱王稱霸，難度就非常高。巫師公會很難把巫師組織成軍隊，因為家家都有自己擅長的法力，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而且巫術(shù)人人認字讀書，從小受的教育也都是追求自己的發(fā)展，他們很難被一個王者或者圣賢所欺騙，他們沒有為一個共同體效力的意識?！?p>　　“這就是知識的力量了?！?p>　　“而且也有家族力量當中作梗，誰當了會長，也沒辦法讓各家都來給自己作戰(zhàn)，大家更像是幾百個部落，巫師們根本不是一個國家?！?p>　　“聽起來這個模式不錯，沒有帝王。”段美美說。

　　“所以想做他們的王的人，也很多。安史之亂之后，玄宗皇帝曾經(jīng)邀請了一位霍家的巫師進宮，他想要做一件事，你們可以想想是什么事?！?p>　　“我猜，他想讓楊貴妃復(fù)活吧。”段美美說。

　　“你這是讀了白樂天的《長恨歌》的想法?！被粢蛔鹫f。

　　“他想不死?！毙煸佒f。

　　“沒錯，公子說對了?！被粢蛔鹫f。

　　“為什么……”段美美。

　　“帝王追求的，一是權(quán)力，二是不死，如果可以不死，那權(quán)力就有機會拿回來，有再大的權(quán)力，再美麗的女人，如果終有一死，那也是水中樓臺，早晚成空?！毙煸佒f。

　　“公子見得極明，帝王就是這么想的，他們沒有那么多悱惻連綿的愛情，財富和女色都會沖淡他們對死亡的恐懼，但是那一天，早晚會到來的?！被粢蛔鹫f。

　　“我們霍家的這位先祖就是這樣進宮見了玄宗皇帝的，他聽了這個念頭也是大吃一驚，他不能答應(yīng)這件事，因為肅宗皇帝已經(jīng)繼位了，玄宗現(xiàn)在是太上皇。天下已經(jīng)夠亂了，再多一個總也不死的太上皇，這天下的亂子還會少嗎？”

　　“我這位先祖就跟太上皇說，天下沒有不死之人，但是我可以召來貴妃娘娘的魂魄來，跟您聊聊天，這是我可以做到的。”

　　“這是招魂嗎？”徐詠之問。

　　“不是招魂，想想我們還能怎么做到?！被粢蛔鹫f。

　　“獻舍吧。”阿脆說。

　　“阿脆說的是一種可能性，不過成本還是太高了，楊貴妃死了多年，魂飛魄散，就算獻舍也未必拘得到魂魄，何況太上皇現(xiàn)在勢單力孤，誰肯拿自己的性命去獻舍貴妃呢？”

　　“高力士……”段美美說。

　　“你們的口味太重了?！?p>　　“對不起……”段美美低下了頭。

　　“霍家先祖做的事情很簡單，他出去找了一個很好的戲劇演員，這個演員當年入宮演過戲，見過貴妃很多次，她站在屏風(fēng)之后，學(xué)著貴妃的聲音語調(diào)，跟太上皇聊了半個晚上，太上皇覺得死亡也許沒有那么寥落空寂，就接受了死亡這件事?！?p>　　“實在是高明?！毙煸佒澋馈?p>　　“但是這位先祖就遇到了麻煩，因為有人告發(fā)他，說他用了亡靈術(shù)，和知訓(xùn)兄一樣，他也被死靈役追殺過，后來隱姓埋名逃了三十年，直到霍家的子侄做了公會會長，發(fā)出了赦免令，他才回到巫師世界來?！?p>　　“兩個世界之間的戰(zhàn)爭，很少是熱戰(zhàn)，而是這種靜水流深的斗智斗法，朝堂上的暗斗，江湖上的名奪，公子你馬上就要腳踏朝廷和巫師了，要謹慎才好。”霍一尊說。

　　“可我根本沒有巫術(shù)……”

　　“我信，我信，”霍一尊說，“但李連翹不相信，對吧?！?p>　　“李煜也不相信，趙將軍可能信，但我相信柴榮肯定也不信?！?p>　　“你的出身，沒有給你帶來巫術(shù)的便利，但給你增加了各種未知的風(fēng)險，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你就算被敵人拷打，也一定不會招出巫術(shù)的秘密的。”

　　“當然了，大姐夫是鐵漢。”段梓守得意地說。

　　“鐵漢倒未必，”霍一尊說，“但你姐夫是真的一點巫術(shù)都不懂！”

　　“喂，毒舌叔你這樣真的好嗎？”段美美說道。

　　幾個人走了十天，逐漸能看到汴梁城了，往來調(diào)動的禁軍隊伍，也經(jīng)常從他們身邊路過，這個時候霍一尊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公子，你已經(jīng)說了，要跟趙將軍當一個小兵嗎？”

　　“說了呀。”

　　“后悔還來得及嗎？”

　　“我氣勢滿滿地說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現(xiàn)在反悔了不好吧?！毙煸佒f道。

　　“那可糟糕了……”

　　“怎么了？”

　　霍一尊跳下馬來，攔住一個迎面走來的年輕大兵。

　　“麻煩阿兵哥啊，禁軍衙門怎么走??？”

　　“這位大叔，您是去馬軍衙門啊，還是步軍衙門?。俊?p>　　“步軍衙門。”

　　“東門進城，到校場口東邊走兩百步就到了?！?p>　　“謝謝阿兵哥啊?！?p>　　士兵走遠了，徐詠之問霍一尊。

　　“一尊叔，您怎么知道我要去的是步軍衙門？”

　　“這個不是重點，我隨口問的?！?p>　　“您問路怎么還隨口問?！?p>　　“重點不是步軍衙門，而是那個阿兵哥的臉?！?p>　　“那張臉！”阿脆失聲叫道。

　　“怎么了？”段梓守一臉懵圈，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我好像沒有考慮一件事?！?p>　　徐詠之一臉懊惱。

　　“在大周當兵，臉上要刺字！”

　　段美美看著徐詠之這張英俊的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