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殊途同歸
第二天,元靖云一大早就起了,一夜噩夢連連,醒來也是頭昏腦漲。
她沒有工夫耽擱,立刻讓宮女轉(zhuǎn)告梁紹成,說自己待在昇平殿中煩悶,想在宮里隨便走走。
很快,梁紹成回了話,竟然同意了??磥碜蛲硭纯蜑橹鞯牟呗?,已經(jīng)有了成效,加上宮中內(nèi)外都是他的人,要是連這都不準(zhǔn),倒顯得他膽怯心虛,在她面前落了下風(fēng)。
元靖云出了昇平殿,漫不經(jīng)心的在皇宮中散步。這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就算閉著眼也不會迷路。
一個宮女緊緊跟在她的身后,自然是派來監(jiān)視她的。元靖云也不以為意,先去了梅園,可惜梅花都還沒有開。
隨后,她又去了自己從前住的羨依閣,在庭院中坐了一會兒,然后繞過太極殿,去了尚書臺。她在門口站了一陣,知道此時梁紹成多半在里面,便沒有進去,而是繼續(xù)沿著東側(cè)宮道,往青陽門走去。
青陽門是皇宮的內(nèi)門,門外到外宮門之間仍屬于宮內(nèi),因此宮門校尉并沒有攔她。
元靖云走出青陽門后,徑直朝南面而去。這一大圈走下來,她的腿腳早已酸麻,卻不得不忍耐著。她看著自己印在地上的影子,估算此時已經(jīng)將近午時。
隨后,元靖云沿著宮墻走向昭德門的廡房,果然,正碰到一個身穿三品鎧甲的將領(lǐng),朝這邊大步走來。
元靖云心頭一喜,此人正是她要找的衛(wèi)尉葉昂。早在昨晚入宮時,她在千秋門看到了他,由此推算,此時正是他的換值時間。
元靖云穩(wěn)住了腳步,鎮(zhèn)定地朝他走過去。
葉昂顯然也早就注意到了她,他緊緊盯著她,眼神中充滿戒備。
就在他們相距不到十步遠的地方,葉昂移開了視線,停住了腳步,伸手推開一間值房的門。
“葉衛(wèi)尉,請留步?!痹冈平凶×怂?,當(dāng)然沒有忘記自己身后跟著的眼線。
“元家的破事,與我無關(guān)?!比~昂沒有看她,徑直走進值房,隨手關(guān)上了房門。
元靖云見狀,心頭一慌,脫口而出:“金川門的校尉,已經(jīng)陣亡了兩個?!?p> 她話音剛落,原本馬上就要關(guān)上的房門,驟然停住了。她緊盯著這扇虛掩的門,咬住了嘴唇,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值房的門又動了,但不是關(guān)上,而是慢慢打開了些。
元靖云輕呼了一口氣,快步走了過去,身后的宮女也緊緊跟了上來。
她推開房門,慢慢走進了值房,房中光的線很暗,她還沒看得太分明,就聽到身后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元靖云轉(zhuǎn)過身去,看到跟著她進來的那名宮女,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葉昂站在門邊,伸手關(guān)上了房門,神情桀驁,盯著她冷冷說道:“一刻鐘以后,我就去告發(fā)你?!?p> 元靖云竭力鎮(zhèn)定了心神,明白自己只有一刻鐘的機會,看著他說道:“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無論是姓元的、姓梁的,或者是張三李四,不管誰坐上那個位子,你都無所謂?!?p> “你既然知道了,就沒必要說些廢話?!比~昂冷冷看著她。
元靖云毫不畏懼地盯著他,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如今,陷陣營正猛攻金川門和小津門,金川門的校尉已經(jīng)死了兩個,不知道這第三個殉職的校尉,會出自金川門還是小津門?”
葉昂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說道:“死的也可能是封峻。”
“陷陣營的戰(zhàn)績你是知道的,他從來沒有敗過。”
葉昂的臉色越發(fā)陰沉,說道:“話別說得太早,勝負猶未可知。”
元靖云上前了一步,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可惜,你也根本不在乎勝負,你只在乎你弟弟?!?p> 葉昂陡然咬緊了牙關(guān),呼吸聲變得有些沉重,盯著她說道:“那又如何?”
“別人倒也罷了,唯獨葉羽,你知道他有絕對的理由,會豁出性命、力戰(zhàn)至死?!?p> 葉昂猛地瞪大眼睛,抿緊了薄唇,臉上露出憤然的表情,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元靖云看著他,凜然正色道:“很簡單,你只需要打開城門,迎陷陣營入城?!?p> 葉昂不禁一愕,亢聲問道:“你說什么?”
“只要不用打仗了,葉羽自然平安無事。”
葉昂默了一陣,眉頭皺緊了,說道:“你應(yīng)該知道,如今是梁紹成掌著南軍。”
“我只知道,衛(wèi)尉是你,不是他。”
“要讓南軍陣前倒戈,總要有理由服眾?!?p> “我可以給你這個理由?!?p> 元靖云說完以后,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她伸手解開自己的腰帶,將腰帶拿在手中仔細摩挲。很快,她找到了位置,將腰帶放在嘴邊,用牙齒咬開了線頭,從腰帶中抽出了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絲帛。
她咬住絲帛的一角,騰出手重新系好腰帶。隨后,她轉(zhuǎn)過身來,將那塊帛書遞給了葉昂。
葉昂皺著眉接過去,展開一看,立刻目瞪口呆,抬起頭一臉驚疑地盯著她,說道:“這……這是……”
元靖云凝神注視著他,對他凄涼地一笑,說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跟你,是同一種人?!?p> 葉昂拿著絲帛,怔怔看著她,眼神頗為復(fù)雜,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值房的門被“砰”地一聲推開,梁紹成大踏步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隊南軍將士。
梁紹成惡狠狠地盯著她,陰沉一笑,說道:“我就知道,你又要?;ㄕ辛恕!彪S后,他的目光落到葉昂手中的絲帛上,看著葉昂問道:“你拿的這是什么?”
葉昂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將手中拿著的絲帛遞給梁紹成,說道:“她要策反我打開城門,這就是罪證。”
元靖云見狀,心中驟然一緊,不禁萬念俱灰!
一旦梁紹成得到這個,她必定一敗涂地,絕沒有任何一絲勝算。一想到被迫屈從他的淫威,她腦中閃過一個冰冷的念頭——無非一死。
然而,就在梁紹成伸出手的一瞬間,葉昂立刻拔刀出鞘,干凈利落地捅穿了他的心窩。
梁紹成口吐鮮血,一臉愕然地看著葉昂,又轉(zhuǎn)而看向她,朝她顫顫巍巍伸出手,張著嘴正要說什么。葉昂一把抽回了腰刀,梁紹成重重摔在地上,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
梁紹成倒在血泊中,凝神望著她,俊秀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喃喃說道:“你說的……那些話,我差點……就當(dāng)真了……”說完,他眼眸微張,氣絕而亡。
葉昂轉(zhuǎn)過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擦了下臉頰上噴濺的血跡,轉(zhuǎn)身朝值房外走去。
門口那些跟著梁紹成來的將士,自然都是葉昂的部下。他們緊盯著葉昂,一個個滿臉驚疑,有幾個兵士把手放到了刀柄上,卻沒有出鞘,顯然在等葉昂給一個說法。
葉昂在褲腿上擦了腰刀的血跡,利落地收刀入鞘。他朝他們舉起手中的絲帛,朗聲說道:“諸位,梁紹成偽造先帝遺詔,陰謀奪權(quán),已經(jīng)伏誅,這才是真正的遺詔。”
?
當(dāng)天下午,申牌時分,葉昂帶著兩千南軍直撲小津門。
由于之前陽休一戰(zhàn),北軍主力全滅,目前小津門的守城北軍僅有一兩百人,其余大部分都是調(diào)來協(xié)防的南軍。
因此,葉昂以衛(wèi)尉的身份,一到小津門,就輕而易舉地控制了小津門的城防。
葉昂騎著馬,馳上城墻的蹬道,在蹬道的兩邊,都是或傷或死的守城兵士。顯然,這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的攻防戰(zhàn),現(xiàn)在正是短暫的休戰(zhàn)期。
葉昂上了城墻,剛翻身下馬,就看到一個左臂負傷的將領(lǐng),怒氣沖沖地朝他走過來。
他有著跟他一模一樣的高鼻深目和薄唇,但臉上滿是血污,身上的校尉鎧甲也有些殘破,跟葉昂這身精致整潔的三品明光鎧比起來,顯得狼狽不堪。
葉羽疾步?jīng)_到他的面前,對他怒目而視,厲聲說道:“哥!你這是什么意思?”
葉昂不以為然地看著他,淡淡說道:“以后小津門的事,你就別管了?!?p> “什么叫別管?你不在皇宮好好守著,跑這兒來瞎摻和什么?”
葉昂看著他,說道:“我已經(jīng)殺了梁紹成?!?p> 葉羽一臉愕然,怔怔看著他,遲疑著說道:“這是為什么?難道……難道你……”
葉昂凝神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葉羽慢慢瞪大了眼睛,臉上漸漸露出驚駭?shù)纳袂椤K话丫咀∪~昂的領(lǐng)巾,怒道:“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葉昂深望著他的眼睛,沉聲答道?!爸?。”
“你知道個屁!”葉羽大喝了一聲,驟然捏緊了拳頭,沖著他的門面抬手就是一拳,“葉家世受皇恩、代代忠良,怎么會出你這種叛徒!”
“叛徒又如何!”葉昂一掌擋住他的拳頭,橫腿一掃,將他撂倒在地。他心里念著葉羽身上的傷,落地時抓著他的衣領(lǐng),沒讓他摔得太重。
“你……”葉羽被他壓在地上,兀自掙扎著,狠狠瞪著他,急聲說道:“葉家沒你這種叛徒,我也沒你這樣的兄弟,你不是我哥!”
葉昂一怔,沒料到他會說出這般絕情絕義的話。他驟然咬緊了牙關(guān),壓著葉羽的肩膀,緊盯著他說道:“我問你,就算你殺了封峻,元承光能活過來嗎?”
葉羽聽到“元承光”的名字,身軀猛然一顫,不再掙扎,只是怔怔看著他,漸漸紅了眼眶。突然,他猛地抬起膝蓋,狠狠撞向葉昂的腹部。
葉昂一時不防,痛得悶哼了一聲,把他壓得更緊。他眼看著葉羽手臂上的傷又開始滲血,心里又急又氣,高聲喝道:“來人!拿繩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