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樹槐在大隊上辦好證明，只需再到縣公安局辦理戶籍遷移，就可以把自己的戶口暫時遷往學校所在地。畢業(yè)分配到哪里，戶口遷往哪里去，戶籍隨著本人走。
回到家中，正趕上晚飯。飯桌上，楊康說又攬到從龍華山到新莊電站的公路維護保養(yǎng)工程，長期合作項目。金額雖說不多，給大家發(fā)點鹽巴錢還是有的。還思量著把攤子鋪大，福澤西甸的每一個人，一付沾沾自喜的模樣。
依依霏霏心緒不佳，兩個病西施，茶飯也不思，莫想使得動半分。兄弟炯兒更是個沒腳蟹，吃過飯就跑得影兒也不見一個。
玉賢淑賢要帶著映霞姐干活，農(nóng)村的活計除去生產(chǎn)隊會計外，都是氣力活。雖說沒有細分到誰多誰少，社員們一塊兒下地干活，手腳疏亂，是要被人詬病的，更莫說憊懶。每每干活，兩人把映霞夾在中間，包攬了映霞的大半活計?；氐郊依铮蝗嗣χ鴱埩_飯菜，另一個喂牛喂豬。身心的疲乏，無以言說。
金堂硬朗的身體，隨著愛新覺羅·恒泰的故去，突然就垮塌下來。了卻斌兒的后事，更如雪上加霜。隨著最后一絲念想的幻滅，金堂似乎被抽去了脊梁骨。
飯桌上，竹香玉賢淑賢映霞們誰都不說話，悄無聲息地悶聲吃飯。義忠邊吃邊跟楊康商討下一步咋樣發(fā)展生產(chǎn)隊的副業(yè)生產(chǎn)，全然不顧主位上瞪著眼珠的金堂。
兄弟兩人自顧談說自己的事情，對旁人視若無物。金堂重重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對著楊康怒道：“你媽在醫(yī)院是死是活你不去過問，吹大牛倒上手啊?？v便你賺座金山銀山回來，我們能得你什么？”冷笑一聲，接著說：“頂多就燒兩刀紙錢。你媽生你養(yǎng)你，為你悲為你喜，現(xiàn)在住院了，遠遠丟進醫(yī)院里，反正橫豎有你哥兜著，你反而不問死活！我看你還有良心沒有？”
“爸，我們正商量著要替換茂哥去?！庇诚颊f著，拉拉楊康，“快跟咱爸說明天就去下關招呼咱媽?！?p> 不用明天去下關，蘭香回來了，是被送回來的。
家對面的公路上，兩張解放卡車卷起一路風塵，急馳而來。前一車敞篷，上面坐了很多人，邊走邊拋灑紙錢，間或放一掛鞭炮。后一個車，蒙蓋著綠色篷布，看不出里面的情狀。
車剛停穩(wěn)，前車上下來許多人，卻只在車前站立，似乎在交談著什么。
玉賢吃完飯，走回自家院內(nèi)，隔窗對著依依霏霏說要吃點什么，單獨給你們做了送過來。莫要去逗惹爺爺生氣，趕緊起床出來了。
正說著，突然聽到湛兒的哭聲，玉賢道聲不好，你奶奶不在了。撇下姊妹倆，快步往上院里趕。
姊妹倆也急著跟了出來。
金堂正在院中安排各項籌備事宜，其他人站在四遭，全都在垂手恭聽，看見姊妹倆，金堂停了下來說：“正好。你姊妹兩個腿腳快，去新莊董家村你奶奶的娘家報個喪，速去速回。”說完轉(zhuǎn)頭和楊康商議具體細節(jié)。
葬禮簡單但隆重，蘭香一輩子活在金堂的影子后面，難得當一回主角。偏生世事難料，焦點還是在金堂身上。
鄉(xiāng)下規(guī)矩，送葬后便酬客，答謝親友故舊的光臨。蓋棺論定，追憶逝者的恩情；觥籌交錯，卻話日后各自的前程。
金堂對相伴近七十年老妻的離世，并不十分的傷心，只感覺千萬不能失了禮數(shù)。舉著酒杯，對所有來客，不論長幼，逐一表示謝意。來來回回，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遭。也沒有誰想到提醒他老人家，好好坐下，莫要到處走動，直到骨碌碌從臺階上滑跌。
金堂是在敬過堂屋里的耄耋長者后，端了酒杯，從堂屋下到院壩心去，意欲給院場中的各席再敬一番酒。不曾想下臺階時一腳踩空，仰面朝天，如同一段朽木，直滑到底，后腦殼清晰地拔拉了每一級石階。
急救起來時，兩個鼻孔出血，眼神散亂，脈息微弱，早已不省人事。來不及送往醫(yī)院，是夜子時，駕鶴西去，享年八十有四。
料理完金堂后事，子江招楊茂穎兒們敘話，對靈兒的缺席深表歉意。
穎兒說她知道靈兒是去執(zhí)行重要任務。
子江笑道：“你倆老姊妹呀，越老越值錢。哪像我，靠邊站啰?！?p> 楊茂問不是風傳你到州人大來升半格離休？
子江反問你組織部還不知我的事？
楊茂喟然道：“慚愧。我的事說繁也簡，但每一樁都要我的政治生命。政策的底線咱沒有觸碰，上限嘛，不小心冒頭吐個泡，就做了有違黨紀國法的事。還好，組織上考慮到我過去的苦勞，讓我在地質(zhì)隊或者電力系統(tǒng)中挑一處。這兩個地方的退休工資級數(shù)，比其他單位高一檔，退休后多個三瓜兩棗也不錯嘛。我選了水電，報到的同時遞交了病退，手續(xù)還沒有批下來，估摸著也快了。暫時看守伙食團的蔬菜基地，和魯智深一樣，是個菜頭?！?p> 老馮甕聲甕氣地說道：“我的批下來了，本來這兩天開歡送會，回來奔喪就往后推。楊穎楊靈還早呢，你我兄弟得給她們當好多年的后勤部長，天天買菜做飯，洗碗刷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到她們退休，咱兄弟才算熬出頭。那種日子啊，想想脊背都發(fā)涼?！?p> 穎兒插話道：“你呀，子江你哥倆一個路數(shù)，每天少不得念叨八加一。這下好啦，天天圍著灶臺轉(zhuǎn)。你還得給我看好楊嘉，莫讓他走他姐的路數(shù)。”
突兒想到什么，轉(zhuǎn)而問玉賢，按說義山已經(jīng)退休幾年了，還留在雪區(qū)義務教學，連假期也不回來，恨不得把全身心奉獻給雪區(qū)。錢沒有寄回來，人也不見蹤影，知道姑娘們參加高考嗎？中考錄取都過去很長時間了，兩個侄姑娘收到通知了沒有。
玉賢支吾著不知道該咋說，心頭卻無比興奮，可說不出話來，嘴巴張張合合，有其型未聞其聲。
旁邊的義忠喜道：“恭喜侄兒男女全數(shù)高中。”
老馮站起來，粗門大嗓的正欲發(fā)聲，子江抬手輕擺，老馮把小椅子往后拖拉了一段距離，復又坐下。
子江輕聲說：“我們仨兄弟同一年退休，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啬猛诵莨べY。可我主政鶴慶這么多年，大家仍然在溫飽線上掙扎，這是我的嚴重失職。慚愧，自覺對不起鶴慶百姓，哪還想仕途上往上走哩。人生苦短，干事的日頭沒有多少。想學義山多干幾年，天命不可違。到了還歷之年①，可回不去奮斗的歲月咾。還好，樹槐帶了個好頭，幾姊妹也有不俗的表現(xiàn)。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是人人都能上大學，中專也很不錯嘛。我原來沒有跟他們兄妹說釗兒蕓兒也接到通知了，是怕依依霏霏心頭難過。為人做事，切莫囂張。天黑了我們悄悄就走，不要驚動別人?！?p> 正說著，相龍金龍走了進來，說家里家外都已經(jīng)收拾妥當，問還有什么未盡事宜。
楊康玉賢淑賢映霞義忠，一并趕了過去，對所有幫忙的鄉(xiāng)鄰逐一謝過。請他們把預留的飯菜，順便帶給腿腳不便的老人老家，還有因為其他事，來不了吃大席的小娃輩。這是從古至今的古俗舊例，鄉(xiāng)間民俗民風，大抵如此。
待到幫忙的鄉(xiāng)鄰都已散盡回家，踏著月色，一行人悄然離村，次第回城。明天一早，子江要去上班，不管咋說，新任領導未到，交接的前面，站好最后一班崗。
楊茂著急回去，催促相關部門，從速給自己辦理退休手續(xù)。心頭似有未了的急事，就如當年找尋楊斌的下落。楊穎靈兒、翕兒湛兒們各自要回去上班。
依依霏霏跟著釗兒蕓兒，到大理玩耍幾天。反正入學通知書都已接手，單等按時入學，成為恢復高考后的第一代大學生中專生。
第二天，相龍金龍早早就來拜訪，得知子江們乘夜歸去，著實抱怨了楊康一回。難得逮著個機會，手指縫間滑落，心頭懊悔不已。不得已，把包好的紅包，請托楊康送給新晉的天之驕子們。
兩人走后，玉賢淑賢覺得新奇，拆開看時，給釗兒蕓兒各是十塊，給樹林依依霏霏的各是二塊。玉賢淑賢倶吃一驚，莫嫌輕慢，那年月，兩塊錢的禮，已經(jīng)算是重禮。
慢慢地，別人從映霞嘴里得知，釗兒讀的是婕兒那個學校，畢業(yè)以后當軍醫(yī)。蕓兒到BJ讀書，具體什么學校不知道。依依霏霏讀的是中專，一個讀大理財校，一個讀大理師范。具體哪個讀什么學校，就連玉賢也弄不清楚。如同許多人辯不清她們姊妹倆，哪一個是姐，哪一個又是妹。
別人分不清不打緊，自己的日子還得自己過。
玉賢淑賢映霞們在生產(chǎn)隊里拿全額工分，依舊奉行古老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義忠雷打不動地拿村里全勤的最高工分，節(jié)假日照例不折損他的出勤。社會上有清退民辦教師的傳言，民轉(zhuǎn)公的條件越來越嚴格。
好在義忠和義山一樣，始終堅持自己的教學法。教出來的學生思路開闊，融會貫通后，舉一反三，在外面被人嘖嘖贊賞。學生們提到老師，也以是義忠的學生為傲。
世上的路有萬千條，都說自己走的那一條最好。義忠不這樣想。正如有些人，內(nèi)心波譎云詭，面子間風和日麗，行為上卻瀾倒波隨，言不由衷。義忠正是這樣。
回首往事，每一個關鍵節(jié)點都歷歷在目。選擇權在手里，路在自己的腳下，光明大道不去走，偏去選擇崎嶇小路。就拿教書來說事，光想著要如何教好學生，倒把自己的兒子荒疏了。
雖說進了部隊這個革命的大熔爐，沒有提干的話，服役期滿后就得轉(zhuǎn)業(yè)，依舊回來手捏鋤頭把。想想依依霏霏，是自己當親閨女，一點一滴輔導出來，二人都上了中專。不管咋樣說，到底還是心意難平。
義忠的心痛還是小事，楊康的肝疼才是大事。
漾弓河少有支流，楓木河是其最大的支流。楓木河畔的楓木村，生活著楊氏人家，也尊楊封王為老祖，世世代代靠著河對面的四面山過活。楓木河很小也很淺，橫亙在眼面前，春秋尤可，涉水過河，無甚不便；冬夏期間，阻隔如堵。冬水如冰，夏流橫溢。往來兩岸，多有不便。
舊時的夏雨時節(jié)，多是架橋而過。只可惜，木橋耐不住洪流的沖刷，屢架屢毀，每年夏天都要重復搭橋無數(shù)遭，鄉(xiāng)人苦不堪言。早欲壘筑石橋，奈何財羸力弱。仰天俯地，一代又一代，唯有太息無聲。
可喜這一年，大搞農(nóng)村基礎設施建設。省上撥下錢來，生產(chǎn)隊自籌一點，計有7500塊錢，足夠修座跨河石橋。
楊康帶人競標奪錦，獨得頭元。領了錢，多有人等錢急用，就按人頭均分了，大伙約定，以后修造時，吃食和工具各人自帶。
經(jīng)過緊張籌劃，根據(jù)魯班造橋樣式，再參照各處古橋模樣，模仿李春趙州橋，擬定單拱圖樣。在廣泛征求遠近村民意見的基礎上，敲定燙樣。
選定吉日良時，破土動工。一班人馬挖掘橋基，一班人馬進山伐取麻布石料。這麻布石料紋理細膩，堅硬如鐵。上品做得了大堂的階面，縱是下品也是基石的首選。楊康讓人盡挑上好的大料，便是輔料也用的是好料。
僅四十天功夫，跨河的石拱橋就依照預設完美造好。楊康當先上去，來回行走十來遭。其他參與者，三五成群在上面走動，均安然無恙，楊康和工匠們對自己的杰作非常滿意。為表信義根本，讓沿河村寨先行使用一百天，百日后再交付楓木村。
雖無夸談，大家伙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別人的贊許。眉眼樂呵，千年阻隔變通途。刻石勒名，也想讓自己的名姓永垂不朽。
百日期滿的這一天，楊康帶人供上三牲，在橋底安放好斬龍劍?？囱蛸倪汉戎蛉簭臉蛏线^去，祭過橋神祭過河神，雙方就算交割完畢。
所有工匠和楓木村長幼，齊聚橋頭參與祭典，跪到第二個響頭的時候，石橋轟隆一聲垮塌下來。
一群漢子坐在廢墟中，大家感覺無所適從，塌天的大禍降在頭上，有人竟失聲痛哭。是呢，對農(nóng)民而言，一分一厘，實屬來之不易。
楊康知道，大家心痛錢鈔，慢慢安撫眾人道：“此事是我承攬，由我兜底。明天起，還請各位回到工地來重新建橋。交生產(chǎn)隊的副業(yè)款由我來交，在工地的伙食由我來付?！?p> 回到家里，和映霞計議，橫豎就是湊不齊修橋所需的款子。正在一籌莫展，子江騎單車回來。載重自行車貨架上捆綁著被蓋和洗漱用具，進門就說以后不再需要這些個東西了，希望楊康不要嫌棄。
休息一宿，讓楊康打早送他到柏樹廟，他要搭班車去下關。告老還鄉(xiāng)，媳婦在哪，家在哪。
臨別之際，遞給楊康一個紙包。說這是私房錢，再多也沒有了，一定要楊康收下，修橋補路，善莫大焉。
楊康把錢拿到工地上，當眾打開紙包，數(shù)了數(shù)，計有6000元整。告訴大家，這是子江的捐助，請大家齊心合力，盡快把橋造好。
一邊讓人清理場地，重筑地基；一邊請了義忠學校的幾個老師過來。幾經(jīng)度量計算，得出的結論是：原來的拱圈跨徑過大，彎矩傳遞給橋基的壓力，不足以支撐橋面。
拆除原來的橋基，添補折損的石料。重新測算了跨徑、矢高，讓木匠按照尺寸做好拱架。還從各家收羅發(fā)好多年的老石灰，采用糯米漿加老石灰的古老技法澆筑橋墩，兩邊同時施展分段對稱砌筑，中間楔形石合龍。兩頭引橋的砌縫，先用膠泥和碎石筑緊夯實，一層粘土一層山毛竹，再用魯班錘反復槌打，橋面兩邊渾然一體。待面土干透后，拆去木拱架。仍需過百日之后，方才交付使用。
百日間，干活的人們在上面往來穿梭。時見牧童橫笛牛背，更有樵夫歇肩橋頭。牛馬爭竟，豬羊并行。此橋至今仍在使用，堅如磐石。
真實的現(xiàn)實是，該橋確實是在祭祀的當時塌損的。毫無外力援助的情況下，楊榮康為首建橋的漢子們，自備伙食工具，很快又把橋重建起來。參與者大多健在，壓不垮的脊梁，揮寫的是信義。
轉(zhuǎn)眼到了暑假，釗兒寫信回來說要跟楊婕到邊防線上見習去，蕓兒也跟同學到XJ考察，只有槐兒和依依霏霏一同回來。
樹槐說在下關見過子江和利昆叔，二人退休后，時常結伴，徜徉蒼山麓洱海濱。高歌吟詠，寄情山水，好不快活。
聞之者無不艷羨，正在評頭判足。突然接到義山的來信，說培養(yǎng)了一茬又一茬的藏家子弟，兩三代人都是門下弟子的事例屢見不鮮，自己早已心滿意足。
根據(jù)政府對雪區(qū)的特殊政策，自己早該退休。超期的幾年，算是報答藏家民眾早年對自己工作的支持?，F(xiàn)如今心意已了，意欲退隱歸家。讓義忠把小兒輩子侄們?nèi)珨?shù)帶來，重走一遍自己的足跡。侄兒男女的名字，一個個羅列上頭，單不知有兩員參軍入伍，其他都已上學。
還有一封是寫給金堂、蘭香和母親，說要領他們到大理、昆明、下關、渡口，到處走走，去看看子孫輩，每一處玩?zhèn)€十天半月。沒有誰寫信告訴他，金堂蘭香已經(jīng)作古。
哎，自己一門心思想要干點事情，姑稱事業(yè)吧，家里人盡可能讓他心無旁騖。也許，也許，這應該算是家風吧。
玉賢至此方知，依依讀的是大理師范，霏霏讀的是大理財校。也才知道姊妹倆把復字的名改成了單字，小輩兒女覺得復字的名，讀起來過于文縐縐，莫如單字簡潔明快。對未來充滿夢想，規(guī)劃著綺麗的藍圖。
樹槐心理再度膨脹，特別是云南民族學院率先組建經(jīng)濟管理系，被優(yōu)選進首屆經(jīng)濟管理專業(yè)學習，師從著名經(jīng)濟學家徐敬君教授。成為少數(shù)民族經(jīng)濟管理后備人才，興奮和喜悅之情自是難以言說。
唉，人這一生啊，即便卑賤如螻蟻，亦曾高歌放聲，只是你我不曾關注罷了。
是呢，人生中，起伏浮沉，上得臺面來，奏出最強音的畢竟只是少數(shù)人。但每個人都有值得回味的過往，心底藏有一個舊戰(zhàn)場。謝幕落幕是人生的必然，黃鐘大呂也有埋沙泥淖的時候。喧囂過去，走向平凡。但凡英雄遲暮，美人老去，思慮良多?；厥淄拢锌[，有詞為證：
吊舊戰(zhàn)場
煢然②倚杖舊重游，舊重游。布谷聲寒，北風吹雁心欲裂。心欲裂，遙想當年征戰(zhàn)苦。
征戰(zhàn)苦，嘶聲急，鼓聲喑，天地愕。三千越甲傾作泥，八百子弟頓成灰。刀頭滴血苦，鐵衣糲食心亦甘。都只為：塞上旌旗擁萬夫，斬將搴旗，自有虎賁士；捷報頻傳垂千首，帷幄運籌③，覆手掌中操。
到如今，皓首蒼髯，黃發(fā)臺背④，猶思匹馬戍涼州。只辦得，倚杖撫須，望月虛空。曠天野地，獨自話凄涼。思飯得廉頗⑤，此中有真味，更與何人說？更與何人說！老來閑唱聲聲慢。
迎著朝陽的年輕人，大好前程等在前頭，心中滿是征服的欲望。看到的是：
滿堂紅
嚇殺哉，乾坤因我靜。喏，龍翔鳳翥⑥下眾仙，晨簫暮笛孤神上。有道是，千年鐵樹老梅，都為我奉獻沉香芳容。呔！喜煞我。
我本楚狂人⑦，舉杯對月酒半酣。潑墨揮毫染山河，仗劍斫月來下酒。一聲吼，倒灌三江水；把長繩，挽此西飛日。經(jīng)綸手⑧，顛倒乾坤。噫！樂煞我。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讓春華付流水。計利還為萬世計，留名當留千秋名。哪管他黃粱夢碎，夢京華，再夢京華，且浮生。我自向天歌一曲，憑空書。
上部完
注解
①還歷之年是古代的一個年齡稱謂，指六十歲。古人說年齡有時不用數(shù)字表示，不直接說出某人或自己多少歲，而是用一種與年齡相關的稱謂來代替。
?、跓θ籷ióng rán，孤單貌。宋梅堯臣《吊唐俞》詩：“一稚才能語，煢然寄遠邦。”明李贄《又與周友山書》：“但念我既無眷屬之樂，又無朋友之樂，煢然孤獨，無與晤語?！?p> ③帷幄運籌，即運籌帷幄，yùn chóu wéi wò，出自《史記·高祖本紀》：“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指在軍帳內(nèi)對軍略做全面布局安排。泛指主持大計，謀劃全局。
④黃發(fā)臺背，泛指老年人。語出《詩經(jīng)》《詩·魯頌·宮》黃發(fā)臺背，壽胥與試。黃發(fā)意指老人頭發(fā)由白轉(zhuǎn)黃。臺背，指老年人背上生斑如鮐魚背。
?、菟硷埖昧H，化自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摭埾桫P翥lóng xiáng fèng zhù，出自清顧炎武《杭州》詩之一：“宋世都臨安，江山已失據(jù)。猶夸天目山，龍翔而鳳翥?！庇忠娏鴣喿印妒铝疹}***之繪像》“龍翔鳳翥君堪喜，驥附驂隨我敢吁？”喻指神采飛揚，氣勢壯盛雄奇。
?、叱袢耍?，楚人，狂士的通稱。見《論語·微子》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又見唐李白《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嘟?jīng)綸手，意思是治國的良才。出自宋辛棄疾《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詞：“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jīng)綸手？”又見清孫枝蔚《萬開來憲副招飲園林留贈》詩之二：“暫袖經(jīng)綸手，彌高著作才?！?
尹嘉陸
上部已全部發(fā)完，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