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出山
云尚穿過七條長街,拐入八條小巷,狂奔了六里地后,氣喘吁吁來到半山腰的一座別墅門前。
他為什么沒有去叫人?
因為他知道真正的老大馬上就要出山了。
真正的老大是星舍,不是萊博。
星舍此刻就在這座別墅里。
……
銀萬三醒來時,頭很痛,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豪車被洗劫一空時,居然很鎮(zhèn)定。
出來混,不是搶人,就是被搶,這個道理他早在十六歲第一次劫鏢時,就已經(jīng)懂得。
活著是最重要的,只要活著,就可以做很多事,就可以再去搶。
可當(dāng)一個人出現(xiàn)時,他不再淡定,因為在看他來,紅臉不可能還活著。
可紅臉的確還活著,雖然斷了兩條腿。
當(dāng)他從密林中爬出時,銀萬三下巴都驚的掉在了地上。
“你還活著?”
“我還活著,主公……”
紅臉抱著銀萬三的腿嚎啕大哭。
“活著就好,咱們走!”
“去哪兒?”
“回家!”
當(dāng)銀萬三再次坐上車時,他已換了一副面孔,淡定中透著威嚴(yán)。
他不是個流氓嗎,怎會有這樣的神色,儼然一派宗師風(fēng)范。
弄丟寶石,帶來的財寶也被洗劫一空,竟還能有這種神采,當(dāng)真稀奇。
車還是車,坐車的還是銀萬三。
他似乎并沒有損失什么。
車子穿過密林,轉(zhuǎn)入一個山口,消失在茫茫山嵐之中。
……
“看樣子,你搞砸了?”藍(lán)心背過身去。
“一半一半!”智若手里竟拿著個白發(fā)套。
“什么叫一半一半?”藍(lán)心冷冷道。
“因為萊博得到的寶石也是假的!”智若嘴角已揚(yáng)起。
“什么?假的?”藍(lán)心已呆住。
“更要命的是,他還不知道是假的,還用一個精美的匣子盛起,準(zhǔn)備待星舍一出關(guān),就獻(xiàn)給他!”智若的聲音中已盡是笑意。
“用精美的匣子盛著假寶石要獻(xiàn)給他的師傅?”藍(lán)心一字字重復(fù)道。
“你可以想象一下,當(dāng)星舍看到用精美的匣子盛著的假寶石,會作何感想,萊博千辛萬苦,差點(diǎn)沒把浮幻城翻個底兒朝天,卻找了顆假寶石,你若是星舍,會怎么辦?”智若笑道。
“我會狠狠修理他一頓,甚至還會殺了他!”藍(lán)心笑道。
“哈哈,不錯,雖然我們沒有得到真寶石,但星舍的徒弟會因這次失敗,從此抬不起頭來,甚至還會被處死……通過一切手段消弱對手的力量,不正是咱們的初衷嗎,所以我說一半失敗,一半勝利!”智若更加得意了。
“那我們應(yīng)該高興才對嘍!”藍(lán)心沉吟道。
“至少不應(yīng)該傷心!”智若道。
“可真寶石此刻又在哪兒呢?”
……
娃娃臉雖然損失了地下賭場,但心情依舊很好。
他此刻正坐在車?yán)铮灾疱?,唱著歌?p> 石頭對他雖然沒什么用,但從別人手里搶來的就是爽,何況這石頭對別人還特別有用。
馬車翻過三座大山,渡過五條大河,終于來到一條沸騰的河旁邊,娃娃臉已聞到家的味道。
……
別墅的大門開了,一名白蒼蒼的老者和一名妙齡少女從里面走了出來。
云尚失口驚道:“首席科學(xué)家是您嗎?”
星舍像突然間老了十歲,滿頭白發(fā),滿臉皺紋,原本清亮的眸子變得渾濁不堪。
月玲兒氣色卻很好,似已痊愈。
星舍道:“云尚,你怎么來了?”
云尚把這些天浮幻城發(fā)生的事兒備細(xì)稟告予星舍。
星舍唾著臉道:“萊博此刻在哪兒?”
萊博此刻在哪兒?
萊博此刻在浮幻城的中心廣場,他搞了場盛大的歡迎儀式迎接星舍出關(guān),他要在歡迎儀式上,親手將寶石獻(xiàn)給星舍。
儀仗隊已出城,萊博恭恭敬敬立在北城門口,迎接星舍的到來。
一想到師傅夸他能干,玲兒對他刮目相看,他心里就樂開了花。
當(dāng)他瞭見眾人簇?fù)碇巧嶙邅頃r,他已奔了上去。
可當(dāng)他奔到近前,包括星舍在內(nèi)所有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全當(dāng)他是空氣。
連輩分最小的那名師弟也一樣,這家伙平時對他可是點(diǎn)頭哈腰的。
今兒這是怎么了?
為什么所有人對他都如此冷漠?
萊博立在紅塵中,手中銀盒已蒙了灰,他的心也蒙了灰。
當(dāng)星舍帶領(lǐng)眾人穿過門洞時,那名小師弟跑過來對萊博大喊道:“萊博,師傅讓你來!”
直呼師兄姓名,是門派大戒,萊博已隱隱覺得不祥。
如果說半個時辰前,他的心情如燒開的沸水般激情澎湃,那么他現(xiàn)在的心情就如數(shù)九寒天,已跌到冰點(diǎn)。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城門口的。
當(dāng)他看到精心設(shè)計的歡迎儀式已成一片廢墟,他的心徹底涼了。
廢墟上有一條瘦狗,還有幾名拾荒的老人,一陣寒風(fēng)吹過,天地間登時黯淡下來。
萊博呆呆立在城門口,如行尸走肉一般。
“還不上來!”
左首高樓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
他已聽出這是星舍的聲音,所以他已竄上了樓。
“這幾日辛苦你了!”星舍竟意想不到的和藹可親。
“師傅,這都是徒弟應(yīng)該做的,您的頭發(fā)怎么了?”萊博驚道。
星舍繞開他的問題,徑直道:“廣場的歡迎儀式太過奢華,花了不少銀子吧?”
“也沒花多少……”萊博已低下頭。
“阿萊,你跟我多久了?”星舍淡淡道。
“萊博是孤兒,七歲那年您收養(yǎng)了我,至今已整整二十年了!”萊博的頭更低了。
“唉,二十年了,我本以為你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這一次也太冒失了……”星舍已背過身去。
“云尚都和我說了!”星舍續(xù)道。
萊博心頭一驚,用目光去找云尚,云尚躲在星舍身后,一眾師弟用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如同看一個落魄的陌生人。
“你清理地下賭場,我不怨你,你派云尚炸毀古董店,我不怨你,你耗費(fèi)巨資搞歡迎儀式,我也不怨你,但你費(fèi)盡周折,卻為找一塊破石頭,卻為討我的歡心,這就有點(diǎn)說不過去了!”
星舍移步到窗前,望著淡淡月影,悠悠道:“這段時間你變了,變得功利,變得暴戾,你究竟因何而變?”
萊博“噗通”跪倒,眼淚簌簌落下,伏在地上道:“徒兒也是想找到寶石才出此下策……徒兒不該未經(jīng)您允許就擅作主張……不該用非常手段搶奪寶石……”
“寶石?你管這盒子里的破石頭叫寶石?”星舍身子開始發(fā)顫。
萊博怔住,莫非盒子里的寶石是假的?師傅竟連一眼都沒看,就知道是假的?
他也不是沒懷疑過這石頭的真假,但引眾豪強(qiáng)爭奪,費(fèi)盡周折才得到的石頭,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可以是假的?
其實他的邏輯不完全是錯的,這世上有多少名不符實的便宜貨,因為想得到的人多了,就真的變得昂貴起來。
因為大多數(shù)人覺得它有價值,它大概也許真的就有價值了。
難道大多數(shù)人會錯嗎?
難道他會錯嗎?
難道石頭真是假的嗎?
可惜這一次大多數(shù)人真的錯了,銀萬三錯了、白發(fā)男錯了、黑衣少年錯了、他也錯了。
那四個傻帽呢,傻帽怎么會對,傻帽一定錯死了,錯絕了,錯到底了!
“師傅,您是說盒子里的寶石是假的?”萊博仍不相信。
“狗屁寶石,就是個贗品!”星舍冷冷道。
“隔著盒子就能辨出真假?”萊博更驚了。
“盒子是鏤空的,真的寶石光芒萬丈,莫非你不知道?”
寶石的光芒當(dāng)然會射穿鏤空的盒子,傻子也會知道。
萊博就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他當(dāng)然聽說過寶石放光的傳說,可他手里的寶石就不放光,所以真的寶石就不應(yīng)該放光。
他的確是一個很犟的人。
很犟的人若犯錯,往往都是大錯,因為即使明知是錯,也會一條道走到黑。
所以,萊博還想試圖說服星舍。
“您看啊,盒子是銀制的,寶石的樣子也不丑,銀制的盒子,樣子不丑的寶石,這還不不牛逼,牛逼死了!”
可惜星舍也是個很犟的人,所以當(dāng)他問出這句話時,他的所有希望就都破滅了。
“你和智若來往多久了?”
萊博怔了怔,正欲開口,阿九已打開一張紙:
九月二十,萊博與智若私會于南郊一土丘,暢談半個時辰,交談過程中,二人時而開懷大笑、勾肩搭背,時而竊竊私語、左顧右盼;
九月二十二,二人私會于城北一酒莊,暢談一個時辰,期間只吃了一碟花生米,卻喝了半壇竹葉青,萊博大醉,抱著智若痛哭流涕,不知所云。
……
九月二十九,智若派人給萊博送來一張寫滿字的牛皮紙,萊博重賞信使,將牛皮紙藏于枕下。
……
萊博面如紙色,欲開口辯駁,星舍卻擺手道:“你做了我二十年的徒弟,我深知你為人,不至于做出背叛師門、出賣輸智的事兒來……你一定是被邪魔外道所利用……阿萊,你已不適合繼續(xù)待在輸智了……”
萊博淚流滿面,顫聲道:“師傅……您是要趕我走嗎?”
星舍仍背著身,阿九遞給萊博一個包袱,拍拍他肩頭道:“申時三刻,南城門外,有車送你離開輸智,至于去哪兒,只要不回輸智,哪都行!”
他的語氣很輕,很淡,但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利刃刺穿萊博最柔軟的地方。
萊博顫聲道:“師傅養(yǎng)育我二十載,教我讀書習(xí)武,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管您認(rèn)不認(rèn)我這個徒弟,萊博一輩子都認(rèn)您這個師傅,但凡將來有用得著萊博的地方,刀山火海,任聽驅(qū)馳!”
說罷,“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叩了三個響頭。
星舍至始至終都未轉(zhuǎn)身,阿九將萊博送下樓,送到城門口,笑道:“師傅正在氣頭上,興許過段時間消了氣,就會讓你回來,你先在城外找地方住下,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
萊博抱拳道:“有勞師……阿九兄弟了!”
阿九抱抱拳,目送萊博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