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在旁人提起時,我總是這樣子,稱呼她為“她?!?p> ?與我而言,生命中無關(guān)緊要的人,我都是不愿道出姓名的。
1
?和她的第一年。她五歲,我四歲,彼此相隔著一整個夏天的距離。
?那是幼兒園的最后一次放學(xué),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天里,老師給了所有的小朋友的最后一張獎狀里都冠以“紅花幼兒”的殊榮,對于這種千篇一律的敷衍,我沒有像我夢寐以求得到時的那樣歡呼雀躍。
?父親總是走在前面,一邊的肩膀背上我并不沉重的兒童書包。進入樓道時,他總是會批評我的上樓動作——總是用著相同的一只腳,樂此不疲地跨完整段樓梯,但總是嚴肅的他實屬不懂這孩童的樂趣,每當(dāng)他扭頭張望過來,我總是措手不及地切換成規(guī)范的姿勢。
?我就是這樣無心遇見她的。
?父親突然命我讓道,給后方負著巨大衣柜的伯伯先行,我于是靠在了能蹭上很多白灰的墻面,身強力壯的男人彎著眼角向父親道謝著,父親于是寒暄一下:“新搬來的?”男人氣喘吁吁地騰出一只手,用手背拭著大汗淋漓的鬢角下方,最后對贊同的他點頭。
?緊隨其后的是一個比我稍矮的女孩,她跟著男人的步伐慢步而去,靠在墻面的我想熱情的對她睜大雙眼。
?她沒能回視一眼。
?“我不喜歡這個女孩。”
?還很年幼的我對自己說著。
2?
?這也是母親讓我時常謹記的一年。
?還沒什么概念的暑假快被消耗殆盡的那天下午,她表情痛苦地躺在住戶前的走到中,只有我,站在臺階的最高處手足無措后深深低下了頭。
?“這……是你干的?是你把她從這么高的地方推下來的?”聽見騷動聲的母親趕來,表情驚愕的看到這樣的場面。
?我沒有矢口否認,我也知道自己無法否認,所以在最后,我毫不膽怯地微微點頭。
?母親的耳光似乎都沒有力氣了,但我仍深刻記得在我的面龐留下的最火辣辣的疼痛。但我清楚的明白,這種疼痛,相比此時已被劇痛面目都猙獰的她來說,算不上激烈。
?這天,雙方父母在醫(yī)院里盡量平靜的交流到很晚的時候,自己的父母永遠在為我的過失自責(zé),對方的父母除了悲痛以外,像是沒有想法再去責(zé)備與氣憤。
?我躲在一間空的病房里,我還記得那時候,燈沒有開,就像是能刻意把我遺忘在這里的某個拐角。
?我也清楚的記得,那天我并沒有因為懺悔去哭泣,即使回到家里,剛關(guān)上門便迎接的是父親對我從未如此的大打出手,我也是固執(zhí)的咬著牙,沒能在眼角掛上一滴晶瑩液體。
?在病房里的我無心的聽著門外來自兩對家長的一言一語,但語氣牽強的依舊淡然,那兩句,令我至今刻骨銘心:
?“——她,醫(yī)生說可能以后都無法像正常人那樣去直立行走了?!?p>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們允諾,她以后的起居生活都可以由我們家負責(zé)照料,如果孩子大了,面臨婚姻問題的話,如果我兒子可以……”
?四歲的我,就這樣被父母束縛著一樣把我硬生生的賣了出去。
?可是。
?“我不喜歡這個女孩?!?p> ?我依舊這樣告訴自己。
3
?“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顧妹妹她。”
?從一年級時我便能能夠獨立地從只要過一條馬路外的小學(xué)輕車熟路的回到家里。
?最早我的書桌是被安放在母親寬大的臥室里,從那里,透過面前的窗戶便能斜斜地望見在鄰戶陽臺時常端坐的她。
?她穿著沒有任何圖案的白色連衣裙,蒼白的,如同她還未被此時陽光映染加深顏色的臉龐。
?突然我便心生厭惡地拉上面前的窗簾,隨后點開新買的臺燈,再也沒有抬頭望向那個方向。
?好像是誰約定過,我們要一起跨進小學(xué)的大門?,F(xiàn)在的她,除了不能履行這“邁進”的動作,她還要面臨著一整年都是這樣百無聊賴地坐在高高的輪椅上接受著治療。
?那時我便感覺一年級的課程很有難度,似乎就從那個時候注定我以后就不會成為一個成績優(yōu)異,備受青睞的好學(xué)生了。
?就這樣,一整個年歲以后,她終究出現(xiàn)在了我們學(xué)校。
?那一天的印象也實在是太深刻了,她在母親的陪同下進入大門,路過學(xué)校閑置的水泥地時,在那個年幼無知的年紀,對于這些好奇的學(xué)生來說也是太引人注目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聽見她被人小聲或大聲的議論成“瘸子”、“殘疾人”……可能也沒人會知道,她會成為他們口中的人物的由來卻是因為我。
?母親也來到了樓下,大聲的嚷著我的名字像是要我下來幫忙。
?本來在走廊里發(fā)呆的我狠狠地沖進教室里躲了起來,有同學(xué)來提醒我時,我便戴起來衣服上的帽子,趴在桌子上視而不見。
?晚飯時,我聽說,她的母親因為受這些同學(xué)們的冷嘲熱諷的羞辱當(dāng)眾便急下來了眼淚。
?我偷偷摸摸地將沒吃完的飯菜倒進了廚房的垃圾桶,立馬離開了餐桌。
?我像庸人勿擾的在她樓層上的二年級班級里安分的過著每天,有時去全校僅此一間的廁所時,會看見艱難轉(zhuǎn)著輪椅出來的她,我向另一個方向扭過頭去刻意裝成不認識對方的樣子。
?我們在這些場合面對對方時,都互相緘默許多年月。
4
?四年級分班時,我被搬到了在學(xué)校最東邊的教學(xué)樓,我終和她小有距離的分隔了一段時間。
?坐在窗邊的我總會被下午比我們提前放學(xué)的三年級的喧嘩聲去吸引注意,隔著中間的花園,那里總被這里少有罅隙的樹葉遮擋住許多視線,有時會突然能定睛發(fā)現(xiàn)那很顯眼的黑色輪椅,緩緩地在這大片的綠色里:消失、出現(xiàn)、消失、出現(xiàn)。
?我莫名希望著到五年級時,這些枝葉能夠首尾相連的更加緊湊,那就能不透過一點光亮,她也就不會擾亂我一般出現(xiàn)在我的眼中。
?其實是到了五年級的時候,樹木依舊沒能突然間參天,而她的班級也又出現(xiàn)在了我樓下的位置。
?在花香氣息不太能撲鼻的那個春天,因為一件印象極為深刻的事情。她就像是唯一一個,在這個春天里凋零的生物。
?那次我日日都像天降大任一樣,每天重復(fù)著會搬著一摞作業(yè)從四樓的班級艱難地到達在一樓的教室辦公室。經(jīng)過熟悉的樓道時,我又看見了她。
?幾個男生在她的輪椅后面指指點點地譏笑著,其實輪椅是側(cè)斜著在,她卻無力地趴在冰涼的地面。
?這動作就像是多年前記憶模糊的場景一樣,雖然她依舊沒能長大很多,但我卻對這樣的她感到十分狼狽。
?我第一次地走進,駐足在她的面前,她也像是注意到了我,抬起貼在瓷磚地面的臉龐,在她的目光落向面前的我時,我甚至隱約幻覺她那雙似乎永遠沒有過多悲喜表情摻雜的瞳孔,在這次見到我時,被一種似無形的濕潤浸滿。
?她決定朝我伸出她粘上灰塵的手,母親交代我的話語難得的被我惦記起來,我承認我動搖了一些想法,連雙手捧著的作業(yè)甚至都搖搖欲墜起來。
?“嘭!”
?我接下來的做法確實是令很多人都驚愕,我重重地踢向她倒在一旁的輪椅,金屬的架構(gòu)和孩子們紛紛避讓這龐然大物墜落而下的驚叫聲混雜一起,樓道里充斥的噪聲尖銳無比。
?她些許前有些秋色的雙眼立即黯淡下來,我想她會去因為懦弱放聲大哭起來,可一直到我扭頭而去的最后一刻,我也沒能在這些強大的噪音里聽見半絲啜泣聲。
?晚上的時候,隔壁傳來的責(zé)罵聲徹頭徹尾了很長時間,但一直,她也沒能讓我承認是我的所作所為。
?沒多久我便知道,她母親又一個人的辛苦積攢勞動去得到的工資又為她買來了新的輪椅。
5
?在一年多以后,我通過補考來到了離鎮(zhèn)上很遠的私立學(xué)校,因為住校的緣故我再能見到她的次數(shù)開始從未有過的驟降。
?當(dāng)我開始以為能一直享受這眼界終于能安寧的獨立生活時,她也再一年后,故技重施般在這不同的校園里遇見。
?“是我讓她來這所學(xué)校,你答應(yīng)我要好好照顧她的?!痹谖遗涯嫫跁r的母親,說出的每句話似乎沒有比這樣一個難辭重任的交代更能讓我厭惡了。
?“你需要每天早起去她的宿舍樓下等她,還有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別忘了給她……”
?我頭也沒回地便從滔滔不絕的母親面前走開,最終她的吩咐也只是停留在她的字面上。
?果不其然,聽說她正式上課的第一天便意外地遲到了,于是在這之后的三年,她都要比所有人早起半個小時的床,也同樣的,在這三年內(nèi)她總是在食堂獨處一角吃著最后輪到她剩下的冰涼飯菜。
?我曾不認為自己是個夠殘忍的人,但每次想到總是在受到任何欺凌都只能唯唯諾諾的她時,那種近乎報復(fù)的快感就行刻意地在她面前體現(xiàn)出來。
?可能是作為補考生進入到學(xué)校,所以自己的成績即便在高一便顯得力不從心,我就這樣,渾渾噩噩了三年度過我這一段沒有任何新鮮感的初中生活。
?于是在中考公布成績那天,我連最底下的建檔線都未能企及。那是我便妥協(xié)的萌生放棄的想法,我甚至都開始對身邊一塊名落孫山的好友張揚我畢業(yè)便去從事我稍有興趣的理發(fā)行業(yè)的決定。
?似乎一直都沒對我的學(xué)業(yè)抱有太大期望的母親卻說:“你得為了她去努力,你得給人家更好的生活?!?p> ?這句話令我頓時摔門而出。
?難道我就因為還是很年幼的年紀讓她失去了雙腿,就要我的一切行動想法和抉擇都要一生被她束縛著嗎?我憤懣地在陌生人遍布的街道狂奔著。
?夜深,我躲進從來沒有去過的網(wǎng)吧里,將口袋里所有的錢幣都置在了吧臺。
?再三天后,我暈倒在堆積在方便面與包裝袋的電腦桌前,被那天清早打掃衛(wèi)生的網(wǎng)管發(fā)現(xiàn),然后當(dāng)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睜開眼,母親沒有再和我討論那個尖端的問題,直到出院,她才鄭重其事地問向我:“如果你愿意復(fù)讀……”
?那次我同意了,我這樣的年紀,或許相對于學(xué)校安逸的日子相比,我不太能適應(yīng)這樣的顛沛流離。
?暑假結(jié)束,我和她意料之中的被分在了一個班,也沒有相識一眼。
? 6
?我的努力可能源自于我對于學(xué)校庇護的依賴心理。
?我在那一年反常地起早貪黑。
?只是那一年開始,我也反常地去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她叫紀吟吟,那時我認為這是第一個能讓我值得去深刻記憶的名字。
我們在少有的閑暇時光里偷偷摸摸地牽手,在學(xué)校施工很拖拉的湖邊散步,晃蕩一整個中午,然后會在晚自習(xí)的放學(xué)后,匆忙的找到一個避人耳目的角落彼此舉止親密,最后總在已經(jīng)熄燈的時候才邁向漆黑的寢室。
?只是有一次,在我們相互親熱時,她卻意外的闖入我們面前的那個角落,她注意到我們時還是訝異地輕叫一聲。
?“啊,這誰???”紀吟吟慌張地推開我湊過來的臉頰,而她責(zé)很有自知之明地立馬調(diào)轉(zhuǎn)輪椅的方向離開,卻因為手忙腳亂而直接傾斜、摔在了地上。
?我平和地說出了那句刺耳的言語:“沒事,就是那個瘸子?!蔽伊ⅠR地抓住紀吟吟的手從她的身邊嫌棄地掠過。
?“看她那樣要不要幫幫她?”紀吟吟在我耳邊試問,我則故意提高音量:
?“我相信她是可以自己起來的?!?p> ?“看樣子你和她熟嗎?”
?我沒有令紀吟吟察覺到我的猶豫:“在我來這個班前,我可從沒見過這個人?!?p> ?第二天便盼到了周五,當(dāng)我下午放學(xué)回家想要在家里的床上去擁抱一下難得的假期時光時,敲門聲傳了進來,拉開門時,她面目冰冷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你干什么?”我不屑的看向她。
?“你,真的很喜歡那女孩?”
?“關(guān)你屁事!”我用力地將門關(guān)上,她卻迅速移動輪椅,將自己的腳夾在了門縫里,我注意到那一刻她還是疼痛的將難適的表情留在了臉上。
?我妥協(xié)地停止了關(guān)門的動作,稍顯平靜的質(zhì)問她:“你說清楚。”
?她抬起頭,像是整理過了思緒:“今天我告訴你,你不用天天覺得自己攤上我有什么不滿的,是你的父母擅作主張地將我們?nèi)蘸蟀才旁谝黄?,你認為我還不夠倒霉?我的人生的兩大災(zāi)難便是失去了雙腿后還要接著嫁給你這樣的人,這太荒唐了!那我現(xiàn)在明確的說,你也知道,我不僅不喜歡你這樣未來給不了我未來的家伙,我相信你將會是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人了,如果體溫計可以測量出你心臟的溫度,我相信誰都忍受不了這種只來自于你的麻木與冰涼的!煩請你以后收斂對我的欺凌所產(chǎn)生的快感,我不管你以后怎么樣,我會用我自己的努力擺脫父母那些一紙空談的決定的,我希望以后也請你記住!”
?我依舊無法相信在我認識的她十幾年來會第一次說出這樣一針見血的話。
?在關(guān)門前,我居然隱約感覺到她的哭泣。
?這樣一個即使是失去了雙腿也沒能將一顆眼淚奪目而出的女孩,最后卻因為來自于我的不善待卻哭訴著。
?我最終意識到了其實最懦弱的人是我自己,為了極力去掩蓋自己的過失,再不斷的用更大的錯誤去填滿著。
?那次以后,我們還是在相互見面時沒有過任何言語,但是從此以后我也再沒能去做出欺負她的一切舉動。
?于是這就是我對許多人說我有關(guān)于她故事的前半段,在這后半段,似乎不再能掠奪快感的劇情,我偏執(zhí)的讓此留在我記憶中,沒能向任何人道出只言片語。
7
?我和紀吟吟的戀情沒能如期的堅持到畢業(yè)以后。
?經(jīng)歷過再次揭榜的那天,母親和我看到她和我的名字出現(xiàn)在一頁中的相同地方時,母親正中下懷地又說出:“看來你又得在相同的學(xué)校里繼續(xù)保護她了。”
?“好的,我會的?!蹦鞘俏业谝淮未饝?yīng)母親。
?高中課程跨越般的難度對于很過茫然。
?“她到高二學(xué)美術(shù)走藝術(shù)生,像你現(xiàn)在這樣考大學(xué)也無望,不如也……”
?“好?!蔽覐奈慈绱斯麛嗟谋愦饝?yīng)了下來,母親也為我的表現(xiàn)而訝異。
?翌日我就來到了這坐落在隱蔽地帶的畫室,她安靜地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不動聲色的盯著眼前逐漸被鉛灰色覆蓋的紙面。
?我沒有來到她的身旁,刻意地挑了一個離她很遠的又一個角落,正襟危坐著??伤€是很快的注意到了我,我清楚的看到她臉上表現(xiàn)出的驚訝。
?“喂,你來干嘛?”下課時我和她在轉(zhuǎn)角不期而遇。
?我小聲作答:“我怎么不能來,來這當(dāng)然是學(xué)畫畫的啊。”
?“就你可以忍得住寂寞在這里安安分分的坐在板凳待一上午?”
?“那你覺得我來是干嘛的?”輪到她沉默?!拔襾硎潜Wo你的?!?p> ?還是緘默。她平靜的說:“是你媽媽不放心我吧?”
?“也對?!?p> ?這竟然是我們十幾年來交談最多的一次。
8
?時間終究能淘洗掉我一切的焦灼。我握著指尖處的筆桿,在筆尖勾勒紙面的“嘩嘩”聲中,揮霍完我一整日的光陰。
?我與她在美術(shù)上的進度還是保持著最初的差距,當(dāng)她捧著大把顏料去練習(xí)色彩時,以后面臨的是會異常麻煩的先去四樓的水粉教室,然后半小時后還得重新坐回來,她只能在這時暫時放棄輪椅,顫巍巍地拄著拐杖攀上前。我想,在這個夏日,形容大汗淋漓誰都沒有她那樣能感同身受。
?那天她又出現(xiàn)在臺階前,滿目愁容地仰視對她來說通過都顯得舉步維艱的樓道,我走上前,于是動作不假思索地便將她和輪椅一起搬了起來,她不可置信的轉(zhuǎn)頭望向身后的我,被我的每一步有力的步伐將他漸次帶向高處。
?汗液將我整個人都像被澆灌的濕漉漉的?!澳恪彼行┱Z無倫次。
?“三小時后我再來?!?p> ?我沒有半點慌亂地離開,當(dāng)我坐會自己的座位時,怔怔地把我埋在思緒里很久。
?這樣的日復(fù)一日,我覺得,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便是為她這樣勞累著。
?她開始有了對于我如此行為的疑惑,我氣喘吁吁回答:“我可不想再看到你跌第二次了?!?p> ?“哦?為什么不想呢?”
?我支支吾吾著:“不然我媽……到時候又得說我,我也說不清……”
?她在我的胸膛前偷偷的笑吟吟起來,那是在我驚鴻一瞥時,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
?“笑什么嘛!”
?“你看看你這上樓姿勢?”
?“啥樣的?你輪椅擋著在?!?p> ?“你這樣子,和十年前第一次見你時的樣子一樣。”
?我發(fā)覺到自己是全程只能用一只腳邁完整段階梯的。
?“原來那個時候你看見了表情還這么難看?!?p> ?“因為那個時候我應(yīng)該在想,這么傻的小孩,我以后是不會和他玩的!”
?明明是你的那個樣子讓我以后都對你沒有好感覺才不和你玩的好吧?我在心中念念著。但很快,我開始察覺到自己,居然也在這樣一個曾經(jīng)對待她的方式天壤之別的女孩面前,情不自禁的上揚了嘴角。
9
?猝不及防的事情發(fā)生在這一天里。
??她向我哭訴她被當(dāng)成模特讓大家把她當(dāng)成模特素描臨摹,那個張姓的老師還對所有人強調(diào)說是讓學(xué)生們要練習(xí)畫這樣的弱勢群體,把她當(dāng)成最合適不過的殘疾人。
?她就這樣面對冷冰冰的目光待在那里一動不動了三個小時。
?她的哭腔里,“殘疾人”這三個字讀的很重。
?那個時候,我拿著小刀站在窗臺前削著鉛筆,當(dāng)我轉(zhuǎn)身,對著門外飛速奔去時,我只在窗臺留下那根跌落地面就斷裂的鉛筆,正如這往后的一切,就像那根一小截被折斷的鉛芯一樣,我獨自的從她的面前,被丟到了無跡可尋的遠方。
?這天這個畫室,有兩種聲音被人驚愕,一種是她趕到時和所有人附和的尖叫。
?還有那一種,就是我沖進了隔壁班級里,躍身將那名老師掐翻在地,我有手持著那把小刀,他在驚嚇中依舊誤解著什么,于是最后,我吼著對他說出那句歇斯底里的話:“沒錯!那我就是喜歡她了怎樣?”
?這件事平息下來有很長一陣子,與我而言。意料之中,我失去了曾經(jīng)我努力想延續(xù)下去的學(xué)業(yè)。
?我不覺得這是失手亦或者懺悔,即使這一切的代價是讓我面對著顛沛流離的新生活。
??
?我沒有向任何人告別便獨自離開了了我從小賴以生存的城鎮(zhèn)。我無法從容的面對所有人對我投以失望目光后我還得怎樣學(xué)會表達我的歉意。
?我偏執(zhí)的遐想著更換一座城市便是別有洞天。
?兩個月后,我已經(jīng)饑寒交迫地踱步在東方的這座城市的天橋上,我捏緊了口袋僅剩的最后錢幣走進一家理發(fā)店,想要讓他們修剪我已經(jīng)遮住眉梢、掩過眼角的凌亂長發(fā)。
?于是在我結(jié)賬時,卻支支吾吾地守著自尊道出了今天的錢可能不夠,是否允許我義務(wù)在店里幫忙打一天工的決定。
?老板娘掃視我一眼說著不需要,老板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欣然接受。
?只是在這店一待便是很長一段時間,最開始的那年,我每天重復(fù)的在這近乎一年的時間里,去幫顧客洗著頭發(fā)。
?一切又是在某日突然令我的命運急轉(zhuǎn)而上。那天傍晚,店里進來一名架勢很大的男青年,他咐老板一定得設(shè)計出一個令他滿意的發(fā)型,就連老板在經(jīng)過幾次揣摩后都不大能篤定自己的想法。
?“或許這樣會好些。”我不過多顧忌地走到男子的座位旁,朝他頭頂?shù)姆较蛴檬直葘χ?,突然,前些日子在美術(shù)上涌出的藝術(shù)靈感此時卻灌入我跳躍的思維?!拔矣X得吧,他是這樣的臉型,加上皮膚不是很白,所以老板我建議就這樣,這邊多一點、這邊搭下來、這邊剃掉或許會好點?!?p> ?我在老板的耳前喃喃著,老板皺著眉頭朝他的頭頂處望去,最后在半信半疑很長時間后也只好妥協(xié)于我的想法。
??折騰了歇許時間,當(dāng)他的頭部像是被置換了一種全新元素,那種屬于他的美感油然而發(fā),令所有在場的人們都被這種從未嘗試過的造型吸引目光,很盡人意,男子也笑逐顏開,最后將一筆價值不菲的費用留了下來。
?老板最后像是被恩賜一樣緊握住我的手,我向他道明了我曾經(jīng)身為美術(shù)生的身份后,他恍然,并且對我很真誠的發(fā)出邀請:“你可以一直留下來嗎?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10
?我美術(shù)中殘存的創(chuàng)造才能居然在理發(fā)的行業(yè)里被我琢磨的淋漓盡致,出自我手的每一款獨特風(fēng)格的發(fā)型,都成了眾多來店里的顧客模仿的潮流。
?接著幾年,我開始經(jīng)過技藝精湛的沉淀后開始名聲大噪,這所理發(fā)店的也開始進入了連鎖店的模式,分布在各個繁華商業(yè)圈的角落。
?五年后,我作為店長接管了位于市中心的連鎖店。我也成為了那座城市里,在當(dāng)下時尚人士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我以為,這些順暢的流年歲月可以將我曾經(jīng)淡忘的故人和瑣事都沖刷干凈,直到她的樣子沒有一點保留的再出現(xiàn)我眼前時,一切以為風(fēng)干的往事又深刻起來。
?“老大,店門口那位小姐似乎要到我們店里來,但她是坐著輪椅來,但臺階搞高,感覺她上來挺困難的?!薄耙?,我去幫幫她?”
?正在清掃著一地碎發(fā)的女學(xué)徒用手指著玻璃門外的方向。我將視線投去,隱約覺得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形?!?p>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去就行?!蔽夜首髀龡l斯理的說著,走出門外,站在她的身后,在她還惆悵的間隙時,便向很多年前的那樣,習(xí)慣性地把她的輪椅和她抬起。
?她被遮擋住視線,只是連聲的對著熱心人的口氣道著感謝。
?我將聲音壓低,故弄玄虛一樣詢問她:“小姐,您的腿是怎么了嗎?”
?她似乎沒有猶豫便回答:“小的時候,自己跌的?!?p> ?“哦?是這樣嘛?”到了店門前,我將她放下,于是她就這樣滿目驚愕地捂著雙手,凝望著面前的我。
? 11
?我已經(jīng)很久沒能親自去感知清水與輕柔的發(fā)絲蕩漾在手掌之間的莫名舒適。
?她安心地躺在我的面前,我異常簡略的便向她道出我短時間的寒酸生活與我至今的光鮮亮麗。
?“也就是說,離開我是能給你帶來好運的!”她像說笑般自鄙道。“你可是小時候不就這么覺得嘛?!?p> ?“哪有……對嘍,你為什么會在這呢?”
?“我大學(xué)考到這里的美術(shù)學(xué)院,今年也準備在本??佳??!?p> ?“是真夠努力的?!?p> ?我們之間總會不露齒的笑,只是這種笑容,也隨著漫長的年限,被疏遠了很長的距離。
?日后,我時常會這個樣子的在門口等待她,依舊像那年在畫室的樓梯下,有些吃里的搬著她來到店里。
?我也時常光顧她的學(xué)校,用帽子淹住我靚麗的發(fā)色,然后裝著學(xué)生的樣子隨著人群混進偌大校園里,我記得曾經(jīng)有一時間,我們約定會在這里,就像現(xiàn)在假裝的一樣,旁聽著我有所涉獵的美術(shù)課程,在食堂里吃上一頓還算不錯的午餐,最后在傍晚前,推著她在附近的公園里繞上一圈。
?“你說,我一直都不算一個完整的人吧?”
?我說出了那句話“但你知道嗎?你可是我一整個——青春?!?p> ? 12
?婚禮是在夏天。
?她穿著白麗的婚紗裙擺,像是坐著走來。
?那年我二十四歲,在過完這個夏天后,她也會是這個年紀。
?以前的時候,我坦言我幻想過總有一天我和她共同行進在這條紅毯,與她奔向溫柔歲月,若不是有那些父母強求的感覺,那這樣美好的結(jié)局,將構(gòu)成的多么順理成章啊!
?只是,不知道在哪個一弱不禁風(fēng)的時期,這樣的情感變得麻木起來,那種心底中上漲的不忍把這種情感所侵蝕著。
?我也身著雍容華貴的禮服就這樣推著她,慢步地走在這條似乎很長的紅毯上,在沒有風(fēng)息的廳堂里,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飄逸、流淌、搖曳著某些不可言狀的輕柔。
?從小見證我們共同成長的來賓,包括我們的父母,都被這一幕觸目的泣不成聲。
?是啊,我相信,她自己終究在忍受著至今為止疾苦所帶來磨難后尋到了自己曾祈求的幸福。
?最終,感覺時間過了很長時間后,我成功將她推向了高處——就像無數(shù)次像這樣搬著她走向這最過光亮的頂部。我想,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再用著一只腳的動作,成全她想要及的高處。
?我的轉(zhuǎn)身離開,沒有讓任何人訝異。因為此刻,前方那個與我而言還很陌生的男子,黑色的裝束被聚光燈落滿,他最終緊緊地握住我也企及過的,她的手。
?他笑著,讓所有人見證他們來之不易的幸福。
?我和她約定過,在這個時候,彼此不許回頭相望對方一眼。因為我們之間從來都是,只有一個人會哭一個人會看,我無法想象,在這樣的一天里,凝視著對方都閃著淚花的雙眼接下來會有多狼狽。
13
?在這之前的有一天,我們都坐在有柳絮紛飛的公園里,像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了很久之后,才決定和我說,“有一位學(xué)長,也是個研究生,他……和我說他不嫌棄我這個樣子,我認為他應(yīng)該是很真誠的,所以在他表明心意后……我還是答應(yīng)了他。我很感謝這么多年都有你風(fēng)雨無阻的陪伴,你以后也終于不用為了我去奔波勞累,可以去好好的休息了?!?p> ?當(dāng)我起身,直到推出公園的大門后,我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措辭。
?其實她若沒能說出這個決定,我決定在那天下午對她誠懇的表明這樣一句話:
?“我想就這個樣子推著你,推到……都能和你一起坐上輪椅的年紀?!?p> ?我強抿著嘴角,對自己喃喃著:
?“是啊,屬于我和你的一整個青春,也該過去了。”
?14
?觥籌交錯前的婚禮致辭,我已經(jīng)走到了門前時,新娘的她這樣說著:
?“在這樣重要的一天,我需要坦白一件事情,同時也是想一個人。他總像哥哥一樣一直陪伴我一整個年華。
?例如前些日子他總會在我大學(xué)的周末假期,還是一樣搬著自己和我的輪椅,像以前很多次的那樣替我邁過許多坎坷,和高中時代我面對遙不可及的樓道一樣給予我?guī)椭?p> ?高中時,眾所周知,他為我沖動做的一件事,成全了我不甘的心理,卻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幸好,他現(xiàn)在生活的也很好。
?除了感謝,我覺得自己仍然需要向大家坦白他一直以來卑微的說辭,他為了考慮我的感受,不被人貶低,很早的時候,他開始偷偷的有了一個想法,他決定在別人向他提起我時,總會讓別人以為,只要他善意的騙別人說是他一直在欺凌我,所以自己到現(xiàn)在才能一直這么堅強下去。
??我決定,在今天拆穿這個最大的謊言?!?p> 15
?我想要制止她繼續(xù)說下去,因為就連我自己也被我的說法所麻痹住,當(dāng)我想竭力的喊出來時,卻聽到啦她依稀的哭腔,頓時,我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涌上來的液體堵塞住一樣。她刻意不去發(fā)覺我的異樣,繼續(xù)的對著話筒一言一語:
?“初中的時候,他總在很早的時候便來到我寢室的樓下等我,面對著其她女生的怪異目光他依舊沒有任何避諱。也總會是第一個在食堂為我打完飯以后,重新排著隊,總是最后離開食堂。
后來,學(xué)校有一個喜歡她的女孩,她有一天將我堵在了巷口,然后用著刺耳的話語辱罵著我和她他的關(guān)系,最后那個叫紀吟吟的女孩把我的輪椅推翻在地時令我離開他。
?沒有一會兒,他出現(xiàn)了……第二天,學(xué)校以他對女孩大打出手這件不光榮的事情勒令讓他休學(xué)一年,他也與那一年難得下降的分數(shù)線失之交臂,一年后,他來到了我們班,周末的一天,他站在我家門口,讓我不要擔(dān)心,得相信不管經(jīng)過怎樣的變故,他也會一直保護我的,他也篤定的和我說,不會有其她任何女生能被他喜歡。
?再之前,是在小學(xué)五年級時發(fā)生的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有一天,我被幾個頑劣同學(xué)欺負著,連輪椅都被他們?nèi)釉诹藰堑老拢?直到他趕到時,向趴在地面的我伸出了他的手來安慰著我。放學(xué)了以后,少年的他吃力的背著我,把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輪椅用繩子拴在身上一直走到了離家很遠的修煉者,當(dāng)老人簡單打量輪椅后搖頭時,他第一次失望的哭了。
?他謊稱輪椅是自己弄壞的,于是,他用了父母一晚上對他施加的暴力換來了一個嶄新的輪椅。
?還有很多如此的經(jīng)歷,是在那一年,便再也沒向人道出事實。
?那一年暑假,我痛苦地躺在地上,幼年的絕望與劇痛折磨著我,是他,在下樓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我。
?這記憶猶新的話語是他對我說的。
?‘不要害怕好嗎?你聽我的,待會你別說話,我來想辦法,你放心,沒有人會責(zé)怪你的。
?你要是以后都不想在別人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弱小,那你就讓別人認為我是一個大壞蛋,因為只有你假裝受夠了我的欺負,你依舊很好的話,你就會是他們面前一個很堅強的女孩。
?這可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哦!
所以,你愿意將你所有的一整個,都交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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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門前往下是很長的一段臺階,我居然荒唐地用著一只腳的姿勢去下樓。但是,即使我再用著重復(fù)的動作,還會有那個她能讓我遇見嗎?
?我依舊會稱那個她為她,多重要,我也不想再和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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