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柔被下人們簇擁著進松鶴堂時,沛柔正和揚斛在碧紗櫥里打雙陸。上一世她琴棋書畫樣樣平平,吃喝玩樂件件精通,卻唯獨打不好雙陸。
即便是揚斛有意讓著她,她也還是輸的一塌糊涂。正百無聊賴間,恰聽見海柔來了,便令揚斛收拾了棋盤,和她一起進了東里間。
海柔正滾在太夫人懷里撒嬌放賴。
她自然是沒有起燒的,晨起不來請安不過是常氏怕太夫人找借口把女兒扣在松鶴堂里罷了。
海柔原本玩的正高興,一見沛柔進來,立刻便收斂了些笑意,只是仍歪在太夫人懷里,也不和她打招呼,挑釁似的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如今才只八歲,即便是十八歲的海柔也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這幾個字該怎么寫。沛柔見了只覺得好笑,就率先行了一禮,“三姐姐好?!?p> 海柔仍歪在太夫人懷里不動,不欲理睬沛柔,太夫人就拍了拍她,“海丫頭都這么大了,怎么規(guī)矩學的還不如你妹妹好?”
她就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來,理了理衣裳,也還了一禮,“五妹妹安好。”就也不像剛來時那樣高興,坐在一旁有些悶悶的。
小孩子之間的別扭還是要小孩子自己處理,太夫人就進了西里間的小佛堂念經,留下兩個小丫頭在東里間自己玩。
沛柔是東道主,她的玩具也實在是很多,可她是深知海柔的脾性的。
上一世,海柔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她攀比,從小時候的新鮮玩意兒、西洋糖,到大時的衣裳、首飾,沒有一樣不同她比。
偏偏二叔父沒什么本事,常氏的娘家宣瑞伯府雖然富貴,給她的嫁妝填山填海,有些東西也并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海柔哪一樣也比不上沛柔所有。因此時常見到她便是陰陽怪氣的。
所以她只拿了成色最一般的,海柔一定也有的玩意兒出來邀請她一起玩兒。
海柔瞄了一眼桌上的玩意兒,果然就高興起來,揚聲令折蕙把她從柏濟堂帶來的東西也鋪陳開,頗為炫耀得意了一番。
沛柔記得上一世姐妹們一起游戲,潤柔的雙陸打的最好。海柔見沛柔不擅長雙陸,只怕是找姐姐狠狠的惡補了一番,而后竟然也成了個雙陸高手。
因此她就邀請海柔一起打雙陸??墒沁@時的海柔著實還是個臭棋簍子,就連沛柔這樣一打雙陸必輸的手藝,都不得不另下了幾招臭棋才勉強輸給了她。
如此幾局下來,海柔瞧著也是有幾分喜歡她這個妹妹了,還要再來時,揚斛見她輸的慘有些心疼,便喊了停,上了點心請二人歇息一會兒。
兩位小姐便一邊用著點心,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因是在松鶴堂里不見外客,沛柔只是家常打扮,外面罩的還是李嬤嬤這幾日親手替她做的棉襖,并不是什么鮮亮的活計,卻十分輕便暖和。丫髻上也未墜什么首飾,只別了一對珍珠發(fā)卡。
海柔是被常氏加意打扮了過來的,身上穿的是裁云坊今年新出的樣式,繡的是小兒在花叢中撲蝶,又精致又靈動。
她的頭發(fā)生的好,烏青的一把,挽成雙丫髻,各用一只繪了蝴蝶的梳蓖固定住,恰與衣裳呼應。
先時氣氛還好,不知怎得卻又聊到了認親那日沛柔得到的翡翠手鐲,海柔的臉眼見著就陰了下去,嘟著嘴又不肯說話了。
沛柔就在胡床上滾了滾,滾到一邊拿起旁邊架子上放著的百寶盒。百寶盒的鑰匙是她自己收著的,為此太夫人還曾笑她是個小守財奴,她只瞇著眼睛朝著太夫人笑。
一時百寶盒打開,里面恰是那對翡翠手鐲,沛柔將她取出,在海柔眼前晃了晃。
海柔一見便更是來氣,“五妹妹難得好東西,還是快收好了,省得一會兒摔壞了心疼?!?p> 沛柔就有心逗她,“妹妹倒是不心疼,只是怕三姐姐心疼?!彼帜闷鹉菍﹁C子仔細的相了相,“這么好看的鐲子,又是二叔母的陪嫁,若是摔壞了當真真是可惜?!?p>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母親的陪嫁多不勝數,難道我的首飾盒里還會缺這么一對鐲子不成?五妹妹也太把人看小了?!焙H岚炎约旱哪抗鈴蔫C子上移開,皺著眉語氣不善。
揚斛和折蕙對視一眼,正想上前相勸,又聽見沛柔道:“好啦,三姐姐,我知道你也不缺這一對鐲子,不過姐姐心里還是有些喜歡這鐲子的,是不是?”
沛柔探過頭見海柔臉色有些松動,努力將海柔的身子扳過來,把一只鐲子放在了她手里。
“君子不奪人所愛,三姐姐喜歡這鐲子在先,做妹妹的本該雙手奉上才是,只是長者所賜不好隨意處置。所以只好先贈給姐姐一只鐲子,來日我們姐妹長大了一同戴著這鐲子,豈不和美?”
海柔的神色有些訝異,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翡翠鐲子,“五妹妹,母親說這鐲子價值不菲,你真就送給我啦?”
“三姐姐若是不要,我可就反悔了。”作勢便要去取回鐲子。
二人便又笑著鬧作了一團,笑聲直傳到了西里間去,太夫人聽見了只笑著搖了搖頭。待到晚間用膳,見二人好的像孿生姐妹一般,不覺暗暗訝異。
便喚來揚斛,聽了半下午東里間了的故事。待到聽完,不由得和陸嬤嬤感慨,“也不知道她小小一個人兒究竟是怎么生的,居然這樣聰慧玲瓏。”
“知道事情的根源在這一對鐲子上倒并不難,最難得統共就得了幾樣名貴物什,居然還能那樣大方?!?p> 陸嬤嬤在一旁服侍她用茶,“怪道人都說老夫人偏心,潤姐兒當年這樣大的時候難道就不是這樣古靈精怪、玲瓏剔透的了?也沒見老夫人私下里多夸了潤姐兒?!?p> “潤姐兒當然也是個好的,只是畢竟是從小尊貴到大,又有父母細心教養(yǎng)。她那個娘雖然對房里的事情蠻橫不講理些,對兩個姐兒倒是真沒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大約是又想到了沛柔的母親,便不再把話題繼續(xù)下去。
正好有小丫頭來報信,說是二老爺從鄉(xiāng)下莊子里回來了。倒是也未來松鶴堂請安,想必是聽說了昨日的事情,難為他還能捱到晚上才回來興師問罪。
二老爺卻是下午才聽聞昨夜的消息,一聽說便立刻丟下了手上的差事策馬回了國公府。
進了柏濟堂時,見妻子正好整以暇的準備用晚飯,一時心中火氣更盛,只站在堂中不說話。常氏見了,忙迎上前來,“二爺怎么這時候回來?可去給娘請過安了?二爺可用了晚膳沒有?”
便要拉他坐下用飯,一連三個問句,只當沒有昨夜那回事一般。
二老爺甩開她的手,“夫人昨夜好大的威風,倒還好意思問我今日怎么回來?!?p> 常氏當著下人被拂了面子倒也不惱,只揮手令眾人退下,方好聲好氣道:“二爺可別氣壞了身子。這樣大冷的天騎馬趕回來,可別著了涼。廚房今日送了上好的枸杞雞湯來,先嘗一碗,再聽妾身慢慢跟您解釋?!?p> 就半推半就的坐了下來。
“昨夜倒也不是故意發(fā)作翠濃那丫頭,實在是她笨手笨腳,收拾書房的時候打破了二爺時常要賞玩的鈞窯的花瓶,才罰她跪了跪?!?p> “誰知一跪就跪出了事,妾身如今也是后悔不迭。二爺也是,既收用了,便該支會妾身一聲才是,既是二爺心尖上的人,打破一個花瓶又算得了什么?!?p> 二老爺只知道自己愛妾被妻子責罰的小產,卻不知道還有花瓶之事夾在里頭,一時有些心痛,那個花瓶是前朝的古物,門客替他搜羅了好久才湊成了一對。
又見妻子今日好言好語,混不似平日的母夜叉樣子,許是出于對他的畏懼,一時覺得自己夫綱大振有些得意,只冷哼了一聲并不說話。
常氏便繼續(xù)道:“翠濃如今在養(yǎng)身體,不能服侍二爺,妾身特意從娘家又要了一個伶俐的丫頭名喚滟金的服侍二爺,二爺看可好?”
就有一個年約十七八的丫頭從屏風后走出來,端的是旖旎生姿,那丫頭抬頭悄悄看了一眼二老爺,立刻便又低下了頭,一張俏臉迅速的紅了起來,粉面含春。
一雙眼睛生的俏麗多情,只一眼就攫人心神,二老爺一時就有些看住了。
常氏心里有些不恥,卻仍好言好語:“二爺身邊許久未添新人了,等翠濃身體好些了,便由妾身做主替她抬了姨娘,老爺看如何?”
二老爺卻搖了搖頭,“畢竟實在也有過錯,抬姨娘的事可以緩一緩,省得娘那邊又有話說?!本故且呀z毫不顧念翠濃和失去的孩兒了。
常氏不由得齒冷,見丈夫一幅已然被滟金迷住的樣子只覺得惡心,“二爺既說是這樣,那便是這樣,還是先用些飯,再到娘那邊請個安。”
“再者莊子里的差事,也該和大嫂那邊交待,二爺連日辦差辛苦,等回來時,自然由滟金服侍您休息?!?p> “夫人說的很是?!倍蠣斠荒樚┤唬路鹱约赫孓k了什么了不得的差事一般。
有滟金在一旁服侍,一頓飯就吃的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