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去鬼屋
去茶水間泡紅茶的時候聽見不同尋常的響聲，悄悄靠近林心如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這家伙吃飽喝足、搭完樂高后躺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美滋滋地打著呼嚕。
我走回辦公位看著Halu正襟危坐投入畫稿的樣子，回想起中午她對我說的話，心臟又像《摩登時代》里拉錯操縱桿后的“自動吃飯機”一樣鬼畜地運動著，創(chuàng)造了可笑的火花與蒸汽。
“Halu，”我喝了一口茶，看向她。
“嗯？”她抬起頭。
“反感去鬼屋這種地方不？”
“干嘛，你要打什么壞主意？”她紅著臉回應(yīng)我。
我指著林心如辦公室的方向，悄悄跟她說了林心如怕黑的事。
“怎么樣？下班后喊上所有人一起去鬼屋玩吧。”
“林總不可能去吧？”
“我來提議，你附議，孫耀肯定要跟著去的。我等下勸老閆，這樣四人一致通過，我們再以「不去的話方案就不發(fā)給你」為要挾。”
“那，我倒知道一家鬼屋很適合今天的主題?！盚alu轉(zhuǎn)動著還有些紅腫的大眼睛，充滿童真的笑容浮現(xiàn)出以“惡作劇”為由的興奮感。
“哦~可以電話預(yù)約嗎？”
“我來！”她興沖沖地抓起電話。
“Halu、孫耀、閆云海加上我一共4個人贊成，林心如你不去是嗎？”
晚飯我點了6人份的披薩外賣，大家圍坐一團。Halu提出想去鬼屋玩的點子，孫耀率先應(yīng)和，我跟閆云海也表示去體驗一番也未嘗不可。點了人頭，大家一起看向林心如。
“我睡眠不足，今晚想早點回家補覺來著?！绷中娜绲芍?。
“林總你陪我去唄，就我一個女生我害怕啊。”Halu撒嬌道。
“我，我也不是女生啊?！?p> “所以你想早點回家唄？”我埋好設(shè)下的陷阱，請君入甕。
“嗯嗯，太累了，實在抱歉，你們好好玩?！?p> “那我們也早點下班吧，畢竟大家都累了?！?p> “你們的方案都特么搞定了嗎就下班？”林心如睜大了眼睛質(zhì)問我。
我看向閆云海，他點點頭：“七七八八了?！?p> “嗯，我倆這邊也七七八八了?！?p> “七七八八個屁！Halu的分鏡還沒畫完，你們定格動畫的demo還沒拍不是嗎？”
“反正也沒到提案日期，后天也不過就是個交流會，做什么demo，大家早點下班養(yǎng)精蓄銳豈不是更好？”我說完，Halu也隨之點頭。
“那你讓我花一天的時間給你拼樂高算是怎么回事，不光這，你還多吃了一根我早餐里的香腸，真有臉說早下班啊你?！绷中娜缭秸f越激動。
“誰中午吃完飯就回屋睡覺了？還睡到晚飯前？又是誰剛才吃了一個半披薩，還是一整張海鮮芝士卷邊的？”我瞪著林心如。
“啊，其實我還挺喜歡吃海鮮披薩里的芥末醬的……”Halu弱弱地附和道，孫耀也點了點頭。
“我靠……”
就這樣，林心如總算明白自己早已上了賊船。
抵達鬼屋樓下，我們正準(zhǔn)備一起上去，Halu的電話鈴聲發(fā)狂般地響了起來。
“你們先上去，用我名字預(yù)定的?！盚alu悄聲說完，跑出去很遠。
“子徹？”林心如在臺階上回頭呼喊著正在發(fā)呆的我。
“我買個喝的就上去！”
Halu頭戴純黑寬邊禮帽，身穿黑色皮衣、內(nèi)里穿的是oversize墨綠色條紋襯衫，下身光腿踩了一雙黑色的高跟皮靴，干練酷帥。
我站在遠處看著她以某種堅持的態(tài)度為中心悠悠地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手機從一只手換到了另一只手又換回了原來的位置，最后應(yīng)該是不歡而散地將話題終止：Halu放下手機看著屏幕上的信息，幽藍的光線將她面無表情的臉照出心墻高筑的蒼白。
收起手機后，她慢慢穿過馬路朝我這邊走來。
“熱姜茶可還行？”我把熱飲遞給她。
“嗯？鄧鄧你沒上去？”她接過飲料先捂了捂凍僵的手。
“我抽煙來著。”
Halu湊近我細(xì)細(xì)地聞了身上的味道：“騙人！”
“沒有。”我小啜了一口手中的罐裝咖啡。
“明明就是擔(dān)心我，所以在這里等著，你為什么就是不能再坦率一點呢？我總算明白Kimura桑為何要這么說你了。”
“……剛才打電話的可是男朋友？”
站在我身旁的Halu低著頭沉默不語，用鞋尖玩弄著地上的小石子。
“我問了不該問的話，對不起。”我感覺自己可能有些冒犯，便連忙道了歉。
Halu搖了搖頭：“沒有……我跟他只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彼此都不知道該如何好好處理?！?p> “這部分我也沒辦法給你很好的建議，畢竟這里只有徹頭徹尾的反面教材?！蔽铱嘈Φ?。
“明明可以很好地洞察人心，也有絕妙到無以復(fù)加的表達技巧，卻對最親近的人無法吐露心聲。做廣告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幾乎同樣的話有個人在多年前也曾這樣問過我，那時的我以為能夠為這個問題找到一種答案。
“因這種惡劣的性格所致，我一直以來的人生總在虧欠著愛自己的人，甚至有些人此生大概率是無緣再見了吧，可我也沒能在臨別之時讓他們感知到我的愛，剩下的就只有徹夜難眠的悔恨痛擊著沒出息的自己，內(nèi)心深處抑制不住的、為時已晚的愛的傳達都變質(zhì)成為帶給對方的困擾。每當(dāng)企圖以職場成績來沖淡這份噴涌而出的懊惱之情時，我才冷靜地意識到自己早以意想不到的姿態(tài)成為了同齡當(dāng)中最不中用的人，明明犧牲了那么多，明明付出了比別人多出幾倍的努力，最后卻一無所有到了徹徹底底的程度。對不起啊，我就是這樣的大人，就在這種時候我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反而一直在碎碎念著自己的事，所以Halu，不要成為我這樣的大人，哪怕會給別人帶來困擾，也要讓對方明白你的愛，保護真正應(yīng)該被保護起來的事物?！?p> Halu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鄧鄧，你再抱我一下可好？”
我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轉(zhuǎn)過身去，裝作找手機的樣子，稍稍離Halu又多了一點距離。
Halu喝了一口姜茶。
天上飄起了細(xì)細(xì)的雨滴，在霓虹的聚焦下顯得是那么無依無靠。
“Halu，子徹，你倆干嘛呢！我們都在樓上等半天了！”孫耀的出現(xiàn)結(jié)束了尷尬又凄苦的街上的喧囂。
“請問之前有來玩過的客戶嗎？”化著哈莉·奎茵（Harley · Quinn）妝容的女性工作人員問道。
Halu毫無防備地舉起了自己的手。
“好嘞，工作人員請注意，這隊里唯一的女孩是常客，大家多照顧照顧。”女工作人員拿著對講提醒完同事后就從裝修成教室走廊的鬼屋入口處退出不見了。
“欸？等，等一下！什么意思？”Halu瞪大了眼睛，表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們正要取笑Halu之時，鬼屋中的燈光突然變得忽明忽暗，遠處傳出一聲女聲的凄厲的慘叫。
“啊——————！”閆云海大叫一聲，原本站隊尾的他突然沖到了前面，抱緊林心如就不撒手。
“老閆老閆，你他媽松手！我也怕！我靠，你壓到我后腰了，我容易憋不住……老閆！老閆！”林心如的聲音里既憤怒又帶有明顯的哭腔。
“Halu你別怕，你跟在我身后，我來保護你！”孫耀彎著腰向前走著，混亂中召喚著Halu。
Halu走在了最前面，甩開我們這幫腿已經(jīng)被嚇軟了的老爺們兒一大截。
拐過一個滿地血水的浴室，進入一間更衣室一樣安全的明亮房間里。
“等一下，Halu呢？”孫耀回頭問我。
孫耀身后是緊緊拽住他大衣后擺的林心如跟閆云海，他倆的眼睛已經(jīng)嚇得睜不開了，而Halu的確不在這個房間內(nèi)。
“啊——你別過來！”只聽見此時在隔壁房間傳出Halu的呼救聲。
“Halu？”孫耀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大喊。
這時房間里的燈光突然滅掉，衣柜里跳出一個人形的東西沖向了孫耀。
“啊——————救命?。。。?！”
不知跑了多久，只記得最后聽到的聲音是閆云海邊哭邊求饒地大喊：“怎么還追！別追我了！??！”
我獨自一人進入了一個亮著藍色燈光的小小的靈堂，靈堂中間躺著一個嶄新的木質(zhì)棺材，棺材板上端端正正地擺放了一個可以點燃的小小的白色燭臺。
正當(dāng)我覺得燭臺有些蹊蹺，想拿起來仔細(xì)端詳之時，靈堂的燈管開始詭異地閃了起來，棺材的蓋子“哐！”地翻了過來，里面跳出來一個身穿白袍的長發(fā)女子，用極大的力氣將我拖了進去，我發(fā)出了可能是此生最高的音階扯破了自己的喉嚨。
原來棺材里面是空的，連接的是一個不算太陡的樓梯，我被工作人員連拖帶拽地拉進棺材下面的密室，然后就沒了任何聲響，眼前是一片漆黑。
“是鄧鄧嗎？”Halu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隨后一只溫軟濕潤的手將我的手握住。
“Halu？”我回身試圖找到Halu的方位。
一個飄有新鮮切好的西瓜香味的柔弱身軀鉆入我的懷中，緊緊地抱住我。
Halu用力貼著我的胸膛，使我產(chǎn)生了比初次見她更要嚴(yán)重的失重感，能夠感知的一切都不具有實感，客觀世界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里徹底沒了蹤跡。
我抱著她的身體，一股狂喜而焦慮的占有欲由胸腔跳出，雙臂用能夠使出的最粗暴也最溫柔的力度回應(yīng)著Halu，捆綁著Halu。
時間墮入這混沌空間無邊的黑暗中，抹去了所有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