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一場雨，把溫度拉進了冬天。
在這個冬天，王木木漸漸適應了助理生活，每天過的跟打仗似的，一直在催貨和被催貨之間掙扎，不過還好有宋銘，他把大部分客戶都攬到自己身上，有些催貨電話直接打到了他身上，宋銘也直接去催廠長，一個電話比王木木往生產(chǎn)部跑十幾趟都管用。
圣誕節(jié)前夕，宋銘突然跟辦公室里人說：“今天請大家吃晚飯，放松放松。”
“老大今天怎么突然想請我們吃飯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遍_口說話的是另一個助理，長的白白胖胖很可愛，說話也很嗲，王木木只知道她姓王，大家都喊她親愛的，至于名字，王木木從不主動跟她們說話，當然也不知道。
宋銘笑著說：“非要有好事嗎，這段時間大家幸苦了，犒勞犒勞你們?！?p> “老大真的好好?！蹦俏挥H愛的嗲聲嗲氣的說著，順帶著沖了一杯香飄飄送到了宋銘手邊，獻寶似的：“老大，我好吧，怕你餓著渴著?！?p> 王木木面無表情的盯著電腦，自始至終她都不喜歡這只刻意的小白兔。緊接著王木木把QQ簽名換成了：我恨香飄飄，?。
簽名更改完，王木木擺著一副苦大仇深的臉去了車間，她每天都會去成品看貨，順帶著跟孫英聊兩句。今天孫英看到她，笑嘻嘻的跟她說：“木木，告訴你一個驚天消息?！?p> 就算王木木換了工作崗位，只要孫英拿到廠里八卦的一手消息仍然會第一個告訴王木木。
“什么驚天大消息？”王木木沒什么所謂。
孫英說：“張躍那小子前天在宿舍打架，把人頭砸破了，后來人家報了警，現(xiàn)在還在拘留所沒出來呢?！?p> “拘留所？”王木木很意外：“為什么打架？”
“誰知道呢，我早就看這小子流里流氣不像個好東西，你看現(xiàn)在逮進去了，老板本來昨天要去保他出來，不過想想在他地盤打架斗毆也來氣，干脆讓他在里面待兩天?！?p> 王木木沒在說什么，雖然她想知道原因，可要繼續(xù)問，就會給人很關心張躍一樣的感覺，張躍最近不在打擾著她，雖然王木木覺得這樣再好不過，可她畢竟吃過人家的，如果不聞不問會顯得特別沒良心。王木木想了想，還是等他回來給他發(fā)個信息問問，如果他不回那就是他的事。
下了班，宋銘帶著四個小助理，還有老三和車間兩位老師傅去吃了火鍋，親愛的小助理搶先坐在了宋銘身邊，一直給他倒水添菜，馬屁拍的生怕別人看不到。
王木木坐在最邊上，一直沒話，不停的給嘴里送菜，把嘴里塞滿了就坐那里看著別人獻寶，自己在一旁憤憤嚼，仿佛菜跟她有仇似的。
老三最會起哄，他嗓門大，一說話基本不經(jīng)腦子：“王顏，宋銘又不是你老大，你這么積極，是不是喜歡他想當他小三啊?！?p> 王木木：……
郁悶、生氣。
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句玩笑話，可也有人發(fā)出了意味深長的笑聲，王顏臉瞬間紅透了，緊張慌亂的說：“小周你胡說八道什么?！?p> 很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架勢。
老三見她這樣又繼續(xù)逗：“喜歡也沒關系，宋銘老大要是看上你，你就讓他包養(yǎng)你，你也不用上班了，他有的是錢?！?p> 王顏嬌羞道：“我才不要。”那樣子恨不得說：“我也想啊?！?p> 吃過飯，老三還不盡興，跟宋銘說：“宋銘，請我們?nèi)コ?，為你服務了這么久，怎么也要happy一下?！?p> 老三在富興也算個老賴，借錢廣泛，幾乎廠里所有老員工都有借他錢的經(jīng)歷，不過想要等他還估計沒什么希望，這也讓他們吃一塹長一智，再借沒門。
老三這人，喜歡吃喝鬧，逮到便宜就占，占到就是賺到，反正他就這么一提議，可沒想到宋銘竟然答應了，把吃飯的一桌人又拉到了KTV，要了一個大包廂，不一會兒，果盤瓜子啤酒就端了上來。
老三先喊一聲：“給我來一首《精忠報國》”
王顏坐在點歌前應了一聲：“好?！逼渌艘惨黄鸢ち诉^去。王木木坐在沙發(fā)上，假裝看手機，實則也不知道看什么，好像并不愿意和這些人融入到一起。
一會兒音樂響起，老三拿著麥開始唱，聲音挺響亮，可沒有一個字在調(diào)上，王木木嘆了一口氣，她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雜吵的環(huán)境。
老三一首歌唱完，接下來是一首男女合唱，不知道誰點的《知心愛人》，這時有人起哄，讓王顏和宋銘唱，王顏紅著臉把麥遞給了宋銘：“老大，跟我合唱一首吧。”
宋銘頷首，接過了麥。
王木木：……
她鬧心的拿起一瓶啤酒，咕嚕嚕的灌進肚子，一瓶喝完，歌還在繼續(xù)，于是王木木又拿了一瓶往肚子灌…
等她拿起第三瓶時，宋銘已經(jīng)坐過來，抽掉了她的啤酒瓶：“怎么了？”
王木木沒看他，盯著偌大的屏幕賭氣似的說：“口渴?！?p> 宋銘笑了，把奪過來的啤酒順手灌了一口，說：“這也不解渴，要不給你點別的飲料，香飄飄要嗎？”
王木木：……
故意的吧。
宋銘小小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又問：“要不要唱首歌，又不是讓你到這里當聽眾的?！?p> 王木木尷尬的說：“我不會唱歌，從小五音不全，實在唱不出來。”
宋銘看樣子比較遺憾：“那真是可惜了，我今天生日，還想聽你給我唱首歌呢?！?p> “你生日？”王木木驚訝道：“那你怎么不說?！?p> “現(xiàn)在不告訴你了么。”宋銘說：“可惜我的小助理不賞臉，不愿意唱。”
“不是，我真的不會唱歌。”王木木有點急：“我沒騙你，我…我…真的不會?！?p> 王木木不經(jīng)逗，這么一說已經(jīng)面紅耳赤，宋銘不逗了，說：“那我唱歌給你聽吧。”
宋銘唱了一首《紅日》，又接了一首《那女孩對我說》，他聲音清冽，跟他人一樣，
沒表情的時候特別嚴肅，非常能唬人，可王木木知道，宋銘是一位很溫柔的人，他話不多，沒什么脾氣，做事情有分有寸，從來不亂來，相比于他弟弟，宋銘在廠里的風評一直很好。
幾個人一直唱歌到十一點多結(jié)束，回家時宋銘負責把辦公室的小助理送回去，至于老三和其它兩位師傅，都是大男人，隨他們怎么回去。
王木木晚上多喝了兩瓶啤酒，走路有點搖晃，進電梯差點跌倒，被宋銘提溜進了副駕駛，把想坐進副駕駛的王顏拍到了后座。
王木木一上車就歪著腦袋睡覺，宋銘把小助理們挨個送回去，最后把王木木送到了宿舍門口，將近十二點，整個宿舍都關著燈，該睡的人都睡了，王木木依然側(cè)著腦袋沒動。
宋銘沒有叫醒她，他看著王木木乖巧的把頭歪在一邊，姿勢看起來并不舒服，于是他特別貼心的想把座椅放下去，讓她躺著能舒服點。
可就在他側(cè)過身體把王木木放下后，王木木突然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如果不算那副眼鏡，宋銘甚至能觸到她帶著啤酒味的呼吸，兩人誰也沒說話，誰也沒先動作，車內(nèi)徒然升溫，帶著某種詭異的曖昧。
好一會兒，王木木才閉上了眼睛，她說：“我沒喝多，就是頭有點暈，腦袋卻特別清醒。”
“嗯。”宋銘坐正身體，輕聲的說：“早點回去休息吧。”
王木木沒動，她很想能和宋銘這樣安靜的呆一會兒，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心思壓久了，終于在這個時候想一吐為快，王木木睜開眼睛，看著宋銘說：“老大，你讓我覺得溫暖，特別想靠近你，可是我害怕…第一次見你，我對你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你的樣子就那么毫無防備的刻在我心里，那時我感覺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也堅信你是一個很溫暖的人…可是，可是好遺憾，這么好的人卻不是我的，我天天想夜夜想，像個深井病一樣想的一會兒開心一會兒難過……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想你…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這么想，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你的妻子，她能守在你身邊……她一定很幸福，對嗎？”
王木木覺得委屈，可這種委屈又毫無道理，她深知自己是后來者，連說//愛的資格都沒有，她對宋銘的喜歡一直都是隱忍不發(fā)，王木木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跟宋銘說出這件事，可對于一個二十一歲沒有感情經(jīng)驗的王木木來說，喜歡是隱瞞不住的，她也想讓自己的喜歡得到回應，哪怕只要喜歡的人是同樣的心意也心滿意足了。
可宋銘不一樣，他三十三歲了，早已經(jīng)過了為愛不顧一切的年紀，他對王木木有喜歡，可這喜歡一旦沖破了道德限制發(fā)生故事，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喜歡無罪，沒有責任才是一個男人最大的敗筆。王木木說的這些話，宋銘何嘗不動容，他若不喜歡她，怎會讓毫無基礎的王木木來做助理，又怎會把她的工作攬一半在自己身上。
可他畢竟跟王木木不同，他有家庭有責任，妻子現(xiàn)在還懷著孕，他怎能忘恩負義去背叛。在這個口水都能淹死人的社會，宋銘還是想要保護女孩。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木木，人這輩子會很多喜歡的人，可并不是每一份喜歡都會有好的結(jié)果，我很榮幸你能喜歡我，但我不值得被你這樣喜歡，你應該找一個喜歡你對你好的男孩，而不能因為我耽誤自己的幸福，畢竟我給不了你什么…對不起?！?p> 是啊，對不起。
王木木眼睛里的光慢慢的暗淡下去，她自嘲的笑著，心灰意冷的下了車。宋銘看她走進宿舍，胸悶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上。
王木木走到寢室門口，掏鑰匙，開門，進去，關門…
可就在她關門時一只手伸了過來阻止她關上門，王木木一愣，恍神的功夫那人從門縫里鉆了進來，瘦高的身影，即使在黑暗里，王木木也認出了他：“張躍?！?p> 張躍沒說話，直挺挺的站在門邊看著她。
“你神經(jīng)病??？”王木木有點惱火，把他推到一邊，關門，開燈。
“你喜歡那個結(jié)過婚的男人。”張躍突然開口。
“什么?！蓖跄灸緡樢惶谝环磻恰趺粗?，是不是廠里都知道了。
張躍站著不動，硬邦邦的問她：“是不是？”
王木木看著他，男孩的臉一半投在陰影里，一半掛著彩，眉骨上方貼著創(chuàng)口貼，他這個德行讓王木木想起這人剛在拘留所被老板保出來，于是王木木自動忽略了他的問題，倒過來問他：“你為什么打架？”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張躍僵著不動：“他可是結(jié)過婚的男人，你怎么可以喜歡這樣的男人，你跟他不會有結(jié)果的，還影響名聲，你瘋了嗎？”
瘋了嗎？
王木木冷笑道：“關你pi事，請你出去，我要休息了?！?p> 張躍充耳不聞，冷冰冰的問：“你跟他睡//過沒有？”
“你真的有病吧?！蓖跄灸净鹆?，一把拽著他的衣袖往門外送：“快滾，腦子是被人打壞了嗎，我喜歡誰關你屁事，我跟他有沒有結(jié)果那也是我的事，就算沒結(jié)果也輪不到你?！?p> 男孩的黃色羽絨服被她扯變了形，卻仍沒能讓他移動半分，王木木窩著火，見拉不動他，深更半夜也不敢大聲叫嚷，干脆狠狠的在他腿上踢了一腳便不在管他，自己去衛(wèi)生間刷牙。
張躍帶了門，站著門口說：“王木木，知道我為什么跟人打架嗎？因為同寢室的人說你高傲，屁能耐沒有，就會裝//b，你知道我聽到這些話有多火嗎，我甚至都沒有讓他說第三句就把他按到在地，打的頭破血流…知道我為什么不理你嗎？我看見好幾次你從那男人車里下來，王木木，你是不是低估了我對你的喜歡，你對他的表情神態(tài)和我和車間里的人全都不一樣，我想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喜歡他，他能給你未來嗎？”
刷好了牙洗臉，洗完了臉王木木打開臥室的燈，坐在床頭沉默，張躍依然靠在門邊，她沒讓他走，他就不走，他想聽聽王木木到底怎么想的。
王木木說：“是，我喜歡他，可那是我的事，與任何人無關，我從沒想過要去做第三//者破壞別人家庭，能天天看到他我就很知足了?！?p> 王木木揉了揉臉，繼續(xù)說：“張躍，就算我不喜歡宋銘，跟你也沒有可能，你比我小四歲，你覺得我們在一起，你父母能同意還是我家人能同意？還有你老家**吧？我是江蘇，我親戚之中嫁的最遠的就隔了兩個鎮(zhèn)…對于**，已經(jīng)很遠了，女不遠嫁，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吧，何況你喜歡我干什么呢，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很累?！?p> 王木木難得對張躍這么有耐心，張躍剛才的那番話她不可能沒有觸動，在王木木的記憶里，以往嘲笑她的人很多…對她好的也有，比如許晨、小豬、方園、大牛，這些人在她生命里留一段時間，留下浮光掠影般的記憶，可真正像男孩這樣，不顧一切的只為你還真沒有。
有那么幾次王木木也在喜歡自己的人和自己喜歡的人之間選擇過，可就算她選擇了喜歡自己的人，張躍也不是最佳，他的年齡就是最大的障礙。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就算喜歡，能擔起多大的責任。
張躍沒說話，王木木的話讓他難過，他無力反駁，這是他第一次用盡全力去喜歡一個人，可還沒開始就敗給了現(xiàn)實，張躍難過的蹲了下來，他無處宣泄自己的情緒，不知不覺中早已淚流滿面。
過了一會兒，王木木聽到張躍關門的聲音，連同他的抽泣聲一起淹沒在這無邊的黑暗里。
這個冬天，很陰郁。
2019年，當?shù)谝粓鲅┙迪聲r，張娟打來了電話，她聲音凝重的說：“木木，外公得了癌癥，肺癌，情況不太樂觀?！?p> 王木木握著手機久久不言，在她心里外公是除父親之外對她最好的男人，他話不多，可他的關心全都藏在一舉一動里，無言中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張娟說：“回來看看吧，而且你姐要訂婚了，過完年我們打算給外公做八十大壽，每個孩子出五百給他買禮花，你愿意嗎？”
“嗯?！蓖跄灸菊f：“我周末請假回去。”
周末，王木木一大早坐公車去火車站，趕最早的一班動車回了家，下車動車她直接打車去大陵鎮(zhèn)醫(yī)院去看望外公。
外公躺在病床上，右手掛著點滴，他床前擺著一個大取暖器，整個病床都被溫暖的暖黃色包裹著，他閉著眼睛，看起來精神萎靡，臉色竟顯灰敗。
張炳元瘦了，在王木木心中，外公一直是高大強壯的，像一座山，能為你擋風遮雨。王木木是家里老小，小時候哥哥姐姐不愿意跟她玩，她只能拖著鼻涕跟在外公外婆身后。
王木木還記得，小時候的每個夏天，自己都會睡在外公大床上，由外公拿著濟公扇為她扇風，那時，往往王木木還沒睡著，外公都已經(jīng)鼾聲四起，可他手里的扇子還在有規(guī)律的擺動著。
在王木木印象里，外公的力氣很大，大腿堅實，肩挑百來斤的東西走十里地都能健步如飛…可現(xiàn)在，王木木看著病床上外公，覺得他都快瘦的不成樣了。
“外公?！蓖跄灸拘奶鄣暮傲艘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