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我妹子居然主動來尋我了!”夏征舒從樹上翻身而下,打量著我。他每日差不多會有三個時辰在趙府看護著趙成。余下的時間在范府呆著。
今天我們來的就是范府。士鞅對我們的到來早已經(jīng)習以為常,。
我跟極樂對視一眼,平日都是夏征舒來找極樂打架,我們倆一起過來確實有點稀罕。
我摸摸鼻子道:“今兒我來是告別的。”
他吐掉嘴里咬的柳條,挑起一邊眉毛:“干什么,你要出家啊?”
我一拍手,對著極樂嘆道:“這也是個好提議。寺廟道場,說不定更安全一些?!?p> 極樂回我個白眼,我猜這是他表達贊同的方式。
夏夏瞧著我倆古怪的神情,眼波來回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才道:“你們到底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嘿嘿,”我笑著摸了摸腦袋,“倒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我得罪了一個厲鬼。”
將前因后果同夏征舒講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點意思呵。你們找我難道不是想知道這鬼到底什么來厲么?”
我眼睛看向了別處:“這個嘛。我大概已經(jīng)知道她是誰了?!?p> 極鳥瞪著我:“你知道了?你何時知道的?”
“你別激動。”我揮手示意他坐下,“就是在路上顯示些被撞的時候。我聽見她警告我‘離我的急子遠一些’。”
“急子?”極樂一臉茫然,夏征舒呵呵一笑,露出了然的神色。
我接著道:“再加上那女鬼簪著齊國的玉骨釵,梳著衛(wèi)國的發(fā)型。大概就可以確認她的身份了?!?p> 夏征舒笑道:“妹子,你這是什么煞運,這人生前就頗有些手段,此時成了逾百年的厲鬼,只怕是更為難纏了?!?p> 極樂更迷惑了:“你們說的到底是誰啊?”
“宣姜?!蔽医忉尩溃耙郧靶l(wèi)宣公有件荒誕不經(jīng)的艷事,筑臺納媳,便是為了這個女人。急子當是公子伋在民間生活時候的俗稱?!?p> 新臺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籧篨不鮮。
新臺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魚網(wǎng)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傳說衛(wèi)國聞名的《邶風·新臺》諷刺的就是這段故事。
泚水之上高臺筑,水波清明依樓宇。嬌俏美人,心求佳偶,奈何奈何,新郎是個殘疾的糟老頭。
飛宇若峨水波深,滾滾而來漫無際。溫婉美人,心盼良配,奈何奈何,新郎駝背讓人心累。
鋪天網(wǎng)羅,在劫難逃。魚兒被捉,蒼鷹被縛。婷婷美人,心念公子,奈何奈何,新郎丑陋,情止心碎。
近兩百年前的時候,宣姜是天下有名的齊國美人。
不過這并不是她的本名。她姓姜,是齊僖公的女兒。宣是她后來第一任夫君的謚號。
齊公為女兒四處留心,最后看上的便是衛(wèi)國的太子衛(wèi)伋。
公子衛(wèi)伋長于民間,才貌雙全,又心地善良,頗得民心。
他是衛(wèi)宣公在當太子的時候,與父親的姬妾私通生下的兒子。衛(wèi)宣公后來就把這個兒子送到民間去生活,直到十六歲該成家之時,才把他接回皇宮,立為太子。
宣姜本來應該是衛(wèi)伋的妻子。沒想到衛(wèi)宣公先一見到這個美人,便不能自制,想要據(jù)為己有,還不惜專為她在河邊筑下高臺。
年少英俊的夫婿轉(zhuǎn)眼就變了年邁丑陋的父親,對宣姜是不小的打擊。即便如此,木已成舟,連齊僖公也不好再說什么。衛(wèi)伋是孝子,更不會與父親起爭執(zhí)。
宣姜后來為衛(wèi)宣公生下兩個兒子,公子壽和公子朔。據(jù)說她一直想要找機會慫恿衛(wèi)宣公殺掉衛(wèi)伋,終于說動了衛(wèi)宣公,派了一隊人馬假裝盜賊去截殺出使齊國的衛(wèi)伋。
沒想到公子壽與衛(wèi)伋交情很好,前去為他通風報信,請他逃跑。衛(wèi)伋不肯,公子壽就灌醉了他,然后拿著他身上的信物代他受死。
酒醒的衛(wèi)伋前去追趕,但發(fā)現(xiàn)衛(wèi)壽已經(jīng)被殺死了。他心如死灰,自報姓名,于是也被殺了。
我講完發(fā)現(xiàn)極樂半響沒有說話,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他竟紅了眼框。
“你要哭了???”夏征舒笑著去捏他下巴,被極樂一巴掌打開。
他吸了下鼻子,假裝鎮(zhèn)定道:“那這宣姜后來如何了?”
“宣公兩個最優(yōu)秀的兒子都死了,只能立宣姜的兒子衛(wèi)朔為王了。而公子壽和伋皆有黨羽憤懣難平。然后,就更妙了!”夏征舒拍手笑道,“新即位的齊襄公,宣姜的哥哥,就給衛(wèi)朔出了個一箭雙雕的主意。”
說罷,夏征舒停了下來,呵呵笑了起來。
“什么?”極樂問道。
夏征舒止住笑意道:“讓宣姜改嫁給衛(wèi)伋的弟弟衛(wèi)昭伯。兩人看來感情還很是不錯,生了二子三女。這兩個兒子后來還相繼做了衛(wèi)國的君主,衛(wèi)襄公和衛(wèi)文公。女兒也很厲害,就是有名的許穆夫人?!?p> 極樂聽完悶悶不語。
我拉拉他袖子道:“極樂,你還好么?”
夏征舒倒是一臉得意,哈哈大笑道:“妹子,你瞧這鳥兒平日待我那樣兇殘,心里倒是騷氣純情得很。怕里不知如何情腸百轉(zhuǎn),感同身受了?!彼街碜樱涯槣惖綐O樂面前仔細端詳,“給哥說說,你這是在心疼誰呢?”
極樂一腳踹向夏征舒,然后彈彈了衣擺,復又坐下來,緩緩道:“這么說欒盈當是衛(wèi)伋的轉(zhuǎn)世了?”
“十之八九吧。反正那化成厲鬼的飛頭蠻是這么認定的?!蔽掖鸬馈?p> “我有一事不解。”他說。
“說來聽聽?!蔽覒?。
“宣姜雖然開端命運波折,嫁得并不如意。但后來的衛(wèi)昭伯也是年少英俊,溫柔體貼,兩個人子孫滿堂,權(quán)勢富貴皆無旁落。宣姜何至于化成厲鬼守在欒盈身邊。若說要化冤鬼,衛(wèi)伋怕是更有理由?!?p> 夏征舒在旁邊假惺惺地嘆著氣:“可不。要是我,我也心塞啊。出身本身就不好聽,雖為太子卻不受父親喜愛,好不容易要娶個老婆還被老爹搶了。搶就搶了,還心平氣和地做兄弟。這么和氣還是被人追殺。短短一生,簡直是霉透了的連環(huán)暴擊?!彼庩柟謿獾卣f道,“說不得就是他最后終于崩潰了,想通透了,才不想活了呢!”
極樂撿起地上一塊石頭,順手拍了過去:“閉上你的貓嘴。”
夏征舒將將側(cè)頭躲過,還在嘻嘻樂著。
我攬過極樂肩頭,給他添上一杯酒,勸慰道:“極樂呀,故事么隨便聽聽,也別太往心里去了啊。這都過了快兩百年,妖能活過這歲數(shù)的都不多,誰能知道真相啊。說不得里面有多少人們添油加醋杜撰的成分。
你看宣姜要殺衛(wèi)伋,其實理由說不定很單純。
可能就是政治動因想讓自己兒子當皇帝。誰知道衛(wèi)壽這物以類聚,跟衛(wèi)伋還搞得兄弟情深呢。
再或者宣姜就是心眼小,就是見不得事情不順心呢。
再說不定宣姜喜歡的是女人呢,結(jié)果被當成政治禮品在男人間嫁來嫁去的,你說能不氣么?
而且啊,皇族就是心眼兒吧比尋常人多些,這種千回百轉(zhuǎn)的是非他們反道是尋常,尋常的日子他們反倒覺得無聊了。你看看齊國這一輩兄弟姊妹哪個是省油的燈?宣姜的兄長齊襄公,她妹妹文姜。都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貨,半點委屈受不得。宣姜說不定也就是個喜歡搞是非的人呢?!?p> 我一口氣胡說八道了好多安慰的話,才見極樂面色稍霽。
他面色猶豫了很久,才下定主意似的說道:“我覺著欒盈前世實屬不易,今世不當再受這孽緣拖累。我們應該幫他一把?!?p> 嘿,這極樂鳥一族還真是直腸子。我算是有點明白為啥他跟趙家的契約里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白忙活了。說到底,還是心眼兒太實。
我說:“好。我們極樂說要幫,我們當然是鼎力支持了!只要我們極樂開心就好。只是這畢竟妖鬼實力懸殊,還是從長計議的好。夏夏你說呢?”
我給他使眼色。
夏征舒放下二郎腿:“我本來就沒說要錯過這熱鬧?!?p> 眼色沒投遞成功啊。
他說:“老娘說過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袝r候,我們不去搞事情,別人就要來搞我們。與其這樣,不如我們?nèi)ジ闶虑??!?p> 母親還說過這話?
夏征舒狡猾地望著我,眼帶笑意。
“有理!”我頓了頓,帶著一臉不無遺憾的表情:“只是可惜欒盈馬上就要動身去洛邑了。我的身份也不能隨行。便是有心,怕一時也使不上什么力氣了?!?
采葵
一些碎碎念: 我經(jīng)常一邊寫一邊查一些奇怪的問題,比如“春秋時到底有沒有和尚”“XX的爹(兒子)是誰”以前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那么多問題喔。 話說,前兩天我終于把叔譽的畫像也畫出來了。他的臉我想了真得很久啊。我的設想當中,這張臉是清雅瘦削的,面容溫柔,帶著一點慈悲的佛像。雖然溫柔,但也帶著一點“不好欺負”的氣質(zhì)。不妨去看看我畫出的心中的叔譽跟你的想象有沒有什么不同。 小紅書搜“春秋妖師姬”,然后發(fā)現(xiàn)作者是“魚蛋”的畫,那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