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光短,方才晴好了一日,又下起了大雪,遍野積素,銀裝在夜里泛起的光,襯托著夜更加深濃,也瞧不見月光和星辰,霽歡算了算日子,便早早睡下了,睡前遣了正在撥弄炭火的豆子,讓她趁著雪還沒有堆積起來,要快些下山去。說是看這幾日大雪不休止,小次山也定是要被大雪封山的,而自己需趕著在這末址最寒冷的日子,搬到露華洞中閉關(guān)一陣子,豆子不必要陪在她跟前。
豆子收拾了幾件衣物,離開前特意問了問霽歡,關(guān)乎那日如師尊、音楠君上他們說的,請姑娘搬下山住去,以及沐明兩位童子拜師的事情,若是再被問及當如何回?霽歡道,等她閉關(guān)完了親自去回。
那日,待豆子清明過來霽歡問的話頭究竟是什么意思后,終于發(fā)現(xiàn)這樁事情同自己內(nèi)心里埋著的那件,令人振奮的期盼是不謀而合的,但是近幾日來,姑娘心中是怎么個想法,她還沒有摸清楚,因此還不便于展露聲色,只得明面上遵循著霽歡的意思,暗地里布置著自己的籌劃。
直到陽春三月,小次山花開遍山,霽歡才從一場閉關(guān)中醒來。經(jīng)由一段時間的調(diào)息,先前從無根山回來后便不穩(wěn)的內(nèi)息終于平和。在魂魄神思都沉入虛空時,沒有過多的精力來想其他事情,反倒是現(xiàn)下行至前山的一路上忽的憂心起一場場大雪后,那飄搖的竹舍是不是已經(jīng)被積雪壓塌,而自己終于完成了姐姐所托,還有什么是可以為之留戀的?
豆子在霽歡閉關(guān)的日子里,仍是每日往返一趟沐昭和小次山,生怕錯過了霽歡回來的日子,而讓自己的一樁樁妙計錯過施展的時機??傮w說來,還是因為在山下的日子里,豆子覺悟到末址的風(fēng)氣實在不好,自己要撮合君上與霽歡的事情,實在是道阻且長。譬如,音楠君上同霽歡,一個在沐明住著,一個在小次山住著,一個有一眾女仙覬覦——畢竟末址民風(fēng)不似其他地方剛正嚴明,萬一哪個不長眼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說不準,一個有耿青穆覬覦——先前就時不時找些由頭跑到小次山,此番在山下更是見他常常同自己打聽著姑娘的喜好。而她撮合君上和霽歡姑娘這樁事難道首要的就被地域給限制了?
顯然是不可能的。
是以,近些時日霽歡覺得,過了幾場大雪翻到了春日,豆子實在是同以前有些不一樣,心思活絡(luò),手腳勤快,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對。
春日里人容易犯懶,霽歡躺在梨木上參悟道法之時,豆子在燒火做飯。忽然,不知怎么回事,灶臺掉出火星子,舔了一堆枯柴火,把后廚茅屋燒了個干凈。霽歡從樹上跳下來,并沒有說什么,安慰了豆子一番,自己囫圇搭了個新棚子做飯。
又一日,霽歡在欣賞耿青穆的丹青,變了個小鹿在賞玩,豆子突說她新學(xué)了一門本事,可以將山巔一方井中的甘冽清泉引過來,說干就干,結(jié)果傍晚時分,引過來的水把她的臥房給淹了,霽歡沒有說什么,再安慰了豆子后,囫圇又搭了個臥房。
再一日,豆子說沒有燒火的木柴了,這一回霽歡叮囑說捏個術(shù)法,山上多的是柴火。行,豆子術(shù)法不精,一不留神捏斷了一棵高木,直接砸在了霽歡的臥房,霽歡嘆了口氣,再次給自己搭了臥房。不料這日,天下大雨,春雷驚著,霽歡和豆子各自拿了兩片不大的葉子撐住,場景有些可憐。
可憐的場景中,她似乎聽到了音楠那句“不如,你從小次山搬下去罷!”。
依照慣例,逢末址歷法五百年整的嚴冬過后的開春的那幾月,末址無論世家大族,或是大大小小的仙眾都會到君上處道一聲再登記一筆。皆因在特殊節(jié)點上的修行算是渡一場小劫,不同于其他各界修成一段時日,歷劫便是受天雷飛升,末址雖說是樂土安邦逍遙自在,但也沒有違背萬物生滅規(guī)律,讓誰誰誰可以萬古長青,自有自己優(yōu)勝劣汰的一套章法。
那些修為不高學(xué)藝不精的,或許在某日閉關(guān)之時便無緣命由魂歸虛無了,而有所修成的免不得來說一說自己修為又精進多少,又挨過了這一遭。有些憊懶不想跑的央同族前來稟一聲也了事,有些礙于種種緣由派不出誰來的,便簡單修一封書也可。
言而總之,這樁事情,是末址之境的大事,辦這樁大事時也是君上殿前最熱鬧忙碌的時候。霽歡自然是知曉這回事的,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剛好趕上了這個時候。
緣因末址復(fù)蘇之時,音楠考量諸多因素,多番請了凌師傅后定下新規(guī),近十年內(nèi),每年開春都需得走一走這程序,雖說每年一次讓有些仙靈私下里頗感麻煩,但仍是按照這個規(guī)矩,在第一聲春雷之后,趕著到沐明門前排隊。去年,霽歡因在小次山未出來,不得知這個情景如何,是以,當霽歡在淋了一夜雨打定了注意下山來時,見著人頭攢動,往日清凈的玉音潭周圍,如今熙熙攘攘如同遠處的集市,有些不知所措。
霽歡皺了皺眉頭,站在群仙的最后面,正在思考是否要繼續(xù)在已經(jīng)是被折騰的不像話的竹舍里將就一段時日,然而豆子會不會又心血來潮,為了讓自己開心一些弄些其他動靜出來,一番糾結(jié),拿不定主意。好在,一條長隊的最后頭排列的不如前面有秩序,幾個幾個扎堆敘閑話,倒無人注意到她。
霽歡見此狀,心道:“算了罷。音楠指不定忙成什么樣。再將就將就,豆子么,以后做什么自己得同她一道?!彼剂客贽D(zhuǎn)身要走,卻不想被拿了個簿子正在登記什么的眼尖的欒亓見到,飛快跑過來叫了一聲“師傅!”
或許是欒亓真是太激動興奮,一聲師傅比他往日里斯斯文文的樣子完全不相符,四下里突然安靜下來,然后這長長的隊伍齊齊望向后邊,見到是霽歡后又都恭順地低下頭去叫了一聲“姑娘好”,給她讓開了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