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伙計扭綁著一個麻桿瘦子進來,光頭錢走過來狐疑道:“咦?瘦強?你這咋了?”又沖青衣男子說道:“錯了錯了,群......你綁的這可是咱們店里的伙計瘦強,快松了快松了?!?p> 元群說道:“爹,你看清楚,這才是賊,要不是二少爺看得準,可真是要冤枉好人!我追出二里地才抓住這小子。你瞧!”說著將一個包裹塞給光頭錢。光頭錢打開一看,白花花的銀子閃著光自在的放著。
光頭錢恍然大悟,一拍腦袋沖周伯說道:“哎呦,罪過呀,周老弟,實在對不住哇,讓你遭這罪......錢某給你賠禮啦!”光頭錢端起碗,咕咚咕咚喝個底朝天。周伯回敬,當下一笑泯恩仇。
原來,周伯飲好騾馬后到后堂茅廁小解,誰知剛出來,晃見一個黑影從一旁的角門閃了出去,腳下落地一錠白展展的雪花銀。周伯知道是走的急,掉了銀子也不知道,忙撿起來剛要追出去還人,誰知閃出去的那團黑影又閃了回來,但看周伯撿了銀子在手,立時大喊抓賊。這團黑影不是別人,正是如今被五花大綁的瘦強。他為避嫌疑,本意先將銀子藏起,再另做打算,豈料回身卻見周伯撿銀,又見有人過來,便不得賊喊捉賊。眾人自然不信外人的話,聽瘦強一慫恿,立時將周伯綁了起來一頓好打;淮蘭溪打聽周伯之事,正讓一籌莫展的錢掌柜當做同伙一同綁了出來。那瘦強見有人頂包,本想趁亂金蟬脫殼,誰知鬼鬼祟祟剛從客棧溜出來,就被在門口細聽的錢之麟等人撞見,這才派了元群前去跟著詢問。
“二少爺,這人怎么處置?”元群問。
“楚小姐,此人差點冤枉了你們,你說該怎么處置?”錢之麟將問題拋給了我。
我說道:“錢少爺,我與家人只求清白,如今事情已查明,我等不便多言,況且貴府上的人,還是由您做主更合適?!闭f完我將眼神遞與淮蘭溪。
淮蘭溪會意,抱拳說道:“我家小姐說的極是,錢少爺,依您定奪便是?!?p> 錢之麟笑道:“既然如此,我還有什么話說呢。”遂厲聲對人說道:“帶下去送官,不要讓我再見這樣齷齪之人?!?p> 眾人扭綁著瘦強押了下去。錢之麟對淮蘭溪笑道:“淮兄,我有一言,不知當講否?”
淮蘭溪說道:“錢少爺今日解我等急圍,當感謝才是,有什么話盡管講?!?p> 錢之麟道:“我觀淮兄舉止言談,行事氣度,絕對不是一個伙計之輩。若有隱情,可否告知?”
我觀淮蘭溪亦有此疑慮,今聽錢之麟口出此言,正中我心意,便抬眼看向淮蘭溪,只見他神色略異,但仍強作鎮(zhèn)定說道:“您抬舉我了!我原是自幼識得些字,素日里走街串巷,聽酒肆街坊說些酸詞戲文,讓您見笑啦!”淮蘭溪說完,舉起酒杯向錢之麟說道:“時日不早了,我等還要趕路,今日之事再次謝過錢少爺,待日后有緣自會報答?!?p> 眾人起身相送,還未動身,只聽惠兒從后面跑出來說道:“外面下雪啦,楚姐姐還是留宿一夜,明日啟程不遲?!?p> 我笑道:“孤日沉暮牡丹雪,金風瑤池芙蓉夜,縱是玉壺冰心在,淇水悠悠盼歸年。錢少爺、錢小姐,都在詩里了,多謝你們的美意,后會有期!”
錢之麟拊掌道:“妙哉妙哉!幸甚幸甚!”
“客人還沒走,二哥怎么又癲狂起來胡言亂語了。如何妙哉?哪里幸甚?”錢惠兒笑道。
錢之麟自不理會她,轉(zhuǎn)頭向我說道:“既然如此,錢某就不勉強了,我駕車送你們一程如何?”
“那我也要去!”錢惠兒吵嚷起來。
我與淮蘭溪急忙推辭,錢之麟等只好作罷;適周伯將車停好,一干人等匆忙上車揮手惜別。
車上,云苓一邊吃著從客棧帶的白薯糕,一邊說道:“小姐,你看咱們這卦算的多準,剛下山你就遇到了貴人,而且還真是個大貴人呢!我看呀,那個錢少爺就是你的梧桐樹啊,不僅長得好,學(xué)問也好,連家世也不賴,跟小姐正是門當戶對呢?!?p> 我不由得大怒:“胡說什么?萍水相識,哪里就到了門當戶對的地步?”我眼睛瞟向車外那個高大寬厚的臂膀,心里嗔怪云苓唐突。
云苓癟著嘴說道:“生那么大氣做什么???人家不過隨口說說,況且你看那個錢少爺一直夸贊小姐,把你的環(huán)佩抓在手里都舍不得放......”
“環(huán)佩!”我與云苓異口同聲驚呼道。
“停車停車!快停下!我的環(huán)佩落在客棧了?!蔽颐φ泻糁懿突刺m溪。
“小姐,現(xiàn)在天馬上黑了,風雪又大,還有十幾里路要趕,不如等明天雪停了,再差人去拿?!敝懿蒙鄤?。
“那怎么行呢,那是母親留給我隨身攜帶之物,今日若非遇上此事,輕易不肯外露的。只怪我一時心急,太大意了。”我慌亂說道。
“明天一早,我回去幫你取來。外面風大,好生在車里坐著,再凍著你。你只管放心?!被刺m溪一臉誠摯,定睛看著我。只見他凍得兩頰鼻頭通紅,眼瞼之上還有雪花沾粘,眼中盡顯真誠,我心里竟莫名涌起一絲感動,“也好?!蔽易剀噧?nèi),將云苓蓋得一個寬厚的毛氈子遞出去與淮蘭溪和周伯取暖,我與云苓合蓋一個,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心煩意亂,手里的檀香佛串也扔到一旁默不作聲。
天很快黑了下來,大雪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寒風呼嘯嘶吼,路越發(fā)的難走起來。幸而在客棧用了飯,否則,如今這情形,保不齊饑腸轆轆也無可奈何了。
“到啦到啦,小姐下車吧?!敝懿穆曇?。
我與云苓在車上迷迷糊糊竟睡著了,趕緊叫醒云苓下車。
“淮蘭溪呢?”環(huán)顧四周,車已停靠在后院落門口,卻唯獨不見了淮蘭溪,我詫異道。
“老爺派秋二在城門口迎咱們來著,這不大淮和秋二先行進去回話了。大淮說,他明一早就回客棧給您取去,請您放心?!敝懿f道。
我囑咐道:“今日辛苦周伯了,快回家好生歇息,環(huán)佩之事,萬不可再與人說,只怕家里知道,再節(jié)外生枝,引起事來?!蔽沂疽庠栖撸栖吡r從隨身的荷包里數(shù)出碎銀子塞給周伯,周伯連連應(yīng)聲而退。
我與云苓踩雪前行,轉(zhuǎn)過角門回房。一路上風冷雪涼,幸虧張媽媽早已將炭盆籠上,房內(nèi)溫暖異常。我與云苓換上干凈暖和衣服,便來至父親房前問安,將從庵內(nèi)結(jié)緣的開光銅鏡用紅線串了,散發(fā)各房,彼此相顧寒暄,一夜無事。
自白靈庵返家以來,我時刻惦念著淮蘭溪,深冬臘月里見他也只著一件薄夾襖,那日風雪夜趕路,凍得實在可憐,于是翻箱倒柜扯出昔日剩下的一塊藏青色粗布,飛針走線預(yù)備做件厚棉襖與他御寒,以酬謝他返程取環(huán)佩之心意。
只為答謝嗎?或許是吧。
可一連三日竟不見淮蘭溪蹤影,我心里不免著起急來,心猿意馬前后思索,不小心一針扎在手指之上,冒出血花點點,那溢出的血珠似一團火,越燃越兇,燒得我心緒難平,氣躁煩亂。
“小姐,你猜這是啥?”云苓左手端著一個青花碗,右手蓋著碗口滿臉堆笑。“你看!”一個栩栩如生的白面刺猬趴在碗里,“我娘蒸的,剛剛出鍋,你看像不像?你看這鼻子,是專門用紅棗捏的。”云苓嘰嘰喳喳沒玩沒了。
我扔下針線,拿起這個刺猬仔細端詳著:“恩,還真像呢,都舍不得下口了。還蒸了什么?走看看去?!?p> “還有好多呢,不過這是偷偷拿出來給你的,我娘說今晚過三十,要拜祭先祖之后才讓吃呢?!痹栖邚男淇诿鰩最w杏核掰開塞進嘴里。
“小姐,這粗剌剌的不嫌扎身?。空l穿?。俊痹栖哌叧赃吙粗鴶傇陂缴系拿抟\。
“誰能穿......就穿,要你管?多事!”我心虛起來,忙放下碗,拿起針線繼續(xù)開工。
“這大過年的,新衣裳該縫的也縫了,該買的也買了,怎么年三十想起來做衣裳啦?小姐你快說,給誰做的?不說我告訴老爺去,哼!”云苓使壞。
“好啦,反正也瞞不過你。不過你得保密?!蔽业椭^繼續(xù)縫。
“快說快說,我保證就咱倆知道,要是告訴別人,我就......就叫我找不到婆家!”云苓滿臉緋紅。
“哎呦,這可不是苦了虎子打光棍啦?”我打趣道。
云苓抿起嘴笑道:“你說不說?”
“好好好,告訴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多事了?”我嗔怪道:“你說,淮蘭溪把我的環(huán)佩取回來了嗎?”我低下頭不敢抬眼看云苓。
“也是,都三四天了,怎么還沒信呢?......哦哦!小姐!”云苓恍然大悟,指著棉襖呼道:“原來是......我看你是瘋啦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