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巨蟒感到十分掃興,搖擺著尾巴去別處溜達了。
它性子兇猛,只追隨強者,屋里這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強,只是氣息和國師有些微的相似罷了。
它一張蛇臉上寫滿了嫌棄,一扭一扭離開了偏殿,絕不想沾惹一絲一毫的弱者氣息。
待它在殿外遇見隋蓄,趕蛇人倒是先被它唬了一跳。
“你這番怎的自己出來了?國師不在此處。”隋蓄一臉詫異,心中自然知道這家伙的脾性。
九龍井中,數(shù)這條額生龍角的蟒兒生機最盛,偏偏又最懶。登天觀上下除了國師,大概無人能讓它爬出井外伸展筋骨。
隋蓄隨即想到這是何地,皺眉道,“方侍書如今也算是我們登天觀的人,你莫要欺負的很了,惹得國師降罪?!?p> 黑色巨蟒似通人言,聞言敷衍的嘶嘶幾聲。狠狠的拍了拍尾巴,似乎對登天觀中留有這樣的弱者十分痛心疾首。
看著黑蟒十分囂張的游向別處,龐大的身軀在雪地里壓出一條連綿曲線,隋蓄嘆氣,對這位活祖宗終究也奈何不得。
他抖下肩頭積雪,站在偏殿門外敲門,爾后提聲問道,“方侍書,方才可是受了驚嚇?”
殿內(nèi)無人應(yīng)聲。
隋蓄暗道不好,難道那兇悍貨已經(jīng)將那兩界山掌門咬死在殿中?
想起黑蟒平日里那暴躁性子,若是心情不好,連隋蓄的師傅都敢咬上幾口。趕蛇人額間頓時冒了冷汗,手下復(fù)又連敲幾聲,依舊無人回應(yīng)。
如此情形也顧不得禮儀規(guī)矩,隋蓄猛然推開微敞的房門,向榻上看去。只見這位國師新封的侍書大人正縮在床上,牙齒打顫。
這殿內(nèi)的溫度竟比殿外的冰天雪地還要刺骨。
他已然察覺方嵐身上有不妥之處,此刻凜然眉眼,手上一撈,便將方侍書連人帶被一起卷到背上,動作熟練地在胸前打了個結(jié)。
渾渾噩噩中方嵐猛咳幾聲。被人當做一塊匾捆在身后,這倒是人生頭一遭。
方嵐內(nèi)心復(fù)雜,欲言又止,卻又冷的說不出話來。
還好這廝輕功是很俊的,幾個借力蹦跳,似乎就到達了目的地。
“國師!”
方嵐只覺得身體一歪,隋蓄似乎彎腰行了一禮。
和煦清緩的嗓音就在不遠處響起,方嵐朦朧間只聽見一句,“怎么氣喘吁吁的?腳下輕功也踉蹌,莫不是背了頭豬來見我?”調(diào)侃人都顯得風光霽月不是大隋國師又能是誰?
方嵐顫著下顎暗呸一聲,心道你才是豬。
隋蓄僵著手將人放下,竟開始認真的解釋,“大人誤會,這是方侍書?!?p> 方嵐縮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心中卻走神想道,這趕蛇人也忒憨了些,看不出你家大人是故意的?
只是這舊疾來的著實兇猛,方嵐也無多少精力凝神去聽他二人對話,此刻腦中昏昏沉沉,頭痛欲裂,右耳一陣窸窣的嗡鳴聲,端的是難受極了。
沈眷垂眸看著地上攤著的那人,方嵐此刻手指搓動著額頭,正是一副極力忍耐的模樣。她身形單薄,眼角寡淡,像只倔強垂死的貓。
隋蓄久久未聞國師發(fā)聲,抬頭一看,卻見自家大人神色復(fù)雜,似乎有些心疼,有些歡喜,又有些無奈。
“大人?”隋蓄這回有些摸不著頭腦。
然而國師只是輕描淡寫,道一句,“常恭,你且退下。”
隋蓄自然會退下。
腳步踏出殿外,隋蓄心想,國師興許與那新官上任的方侍書相識已久。
因上回見到國師露出和煦之外的神色,已經(jīng)是許多年前一個喪鐘齊鳴,舉國皆哀的春天。
那日先太子薨逝,國師未去祭奠。
隋蓄見大人立于主殿外一棵梨樹下,正望著那塊刻字“青庭”的匾額獨自出神。
她神色依舊和煦春風,但身周繞著沉默哀嘆的氣場,引人心悸。
隋蓄以為國師是在為英年早逝的先太子感到可惜,于是出言安撫。
誰知國師先是挑眉,垂首盯著他瞧看片刻,爾后輕笑道,“今日只是觸景生情,想到些登天觀的亡人舊事,卻是讓你憂心了?!?p> 隋蓄垂頭告罪,道是自己多事。
國師從不屑說謊,她方念到“亡人舊事”時,眉梢微壓,眸色深遠,似乎有些感慨,有些緬懷。
那天的國師,不若平日里不可仰望的尊貴模樣,神色淡而溫暖,似乎要與你話話家常。
隋蓄抿唇,心中越發(fā)好奇。
只可惜世間有諸多秘密,不是所有的因果緣由都能讓他窺探。
方嵐再醒來時只覺渾身清爽,神明通達。身下綢緞綿軟,似乎是張軟塌。
再待光色入眼,眼前便映出一道模糊朦朧的影子。
方嵐怔怔盯了半晌,直到眼前景物清晰,連沈眷衣上的褶皺都清晰可見。她這才回神,壓下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聲色嘶啞著開口。
“謝過國師此番搭救?!?p> 沈眷神色不變,只隨手將手中冊子擱下,轉(zhuǎn)眸輕輕看向她。
其實方嵐看不見她的神情,自入登天觀以來,每次見到這位大隋國師,她皆戴著一副紋路猙獰的青銅面具,今日自也不會例外。
室內(nèi)沉寂片刻,榻旁爐火劈啪作響,燥人心肺。
沈眷起身上前,伸手觸她額頭,覺得沒那么冰涼了這才兜自點頭,輕聲道,“倒不必謝我,你現(xiàn)在是登天觀的方侍書,也算是我的人?!?p> 國師語氣頓了頓,又道,“我向來珍視自己人?!?p> 剛被人家救了一命,方嵐此時自不好辯駁,只能含含糊糊應(yīng)了幾句,內(nèi)心十分心虛。
然而沈眷似乎已經(jīng)看穿她的心思,伸手將半拖在地的毯子提起,緩緩開口,“你此番這多波折,無非是想救那陳述?!?p> 方嵐聞言心中一震,趕忙凝神問道,“你肯救他?”
本以為老道士天命已定,誰成想此刻柳暗花明,眼前之人竟無端改了主意。
“我有解蠱之法,雖不會親自出手,但可盡傳于你?!?p> “什么條件?”
沈眷聞言輕笑,“不錯,我沈眷從不做虧本買賣,不過條件多半也不會讓你感到為難。”
她說著話,從一旁書架中抽出一本薄冊,“你只需做好你的登天觀方侍書,不必多說,不必多問,不必多想,初夏時節(jié)便可還你自由?!?p> “可老道士恐怕活不到那時候?!?p> “只要你應(yīng)下,這本載了丹方的《蠱術(shù)百解》便是你的?!?p> 國師單手將書冊遞到方嵐面前,那舉手投足間仿佛在說,只是這點小事,便換了那老道一條性命,你何樂而不為?
是啊,何樂而不為?
雖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盤,但方嵐覺得,自己的確沒有拒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