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曲,已知大半個意。
我不敢轉身,害怕面對他們的流言。我要費勁口舌,或許都無法解釋清楚,這個從一開始就偏差的錯戲。
我想撿回那些話,想把它們打碎再塞進肚里,日日夜夜的警示著我。
究竟是誰把玩笑當了真,又是誰一場假戲真的做。
我搖頭,腿又一次蹲的麻木,雙腳好像沒了知覺,我左搖右晃的撐著板凳,努力穩(wěn)住身形。
我看著它,手指掐著它斑刺縱橫的裂紋,細小的木針滲進我的肉里,也是一陣鉆心的疼。
疼了才好。
疼了我才不會做傻事。
我知道,自己是時候該走了。停在這個地方,只會惹出更多的是非。
深夜的路,怕是不好過,我想趁著一切還沒開始,早早的離去。
畢竟,只有我會記得這場事。
我伸手,拽著他墜下的斗篷一角,默默的抬頭,又沉沉的道了一句歉。
我知道,除了這樣,我別無他法。
方才嬉笑打鬧的余溫去了,自然只剩人走戲涼。
可我還是固執(zhí)的期待著,他能轉身,再一次言笑晏晏的瞧著我,和我插混打趣的再聊一次這出戲。
我總妄想著,會有那么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能有一個人,一直包容我的任性,理解我的幼稚,陪我嬉笑的走下去。
我抬眸,只是晚夜微寒,或許少說一句話,才能讓暖自己一分吧。
我搓了搓手,暗暗卷起袖口,盡力扯出一個和來時相似的笑容。
“小老頭兒,再見了?!?p> 我聳肩,緊了緊衣領,一手按住有些凍麻的膝蓋,緩緩起身。
我拖著步伐,單撩起裙角的一邊,腳步虛呼呼的搖擺不定,一時卻不知該往哪去。
我從何而來?
我迷茫的望著四周的一切,恍惚,淚卻浸濕了臉,只覺得冰涼。
兀的,這每一塊磚石,都慢慢變成了錦州的模樣,每一條小街小巷,都化成朱府的一磚一瓦。
我看著它們,一點一點的褪色;我回頭,大紅燈籠已經(jīng)高高掛起。
“林意!”
誰在喊她?
我駐足,好像每一條巷口,都在環(huán)繞著這個名字。
那個只會在夢里,出現(xiàn)的名字。
我緊住拳頭,手藏在長袖里,每每我想抬手,想捂住耳朵奔走,身體都只是呆呆的停在一個地方,受著涼風的摧殘,等著一個連我都遺忘了的陌生人。
“林意,你回來?!?p> 他張口,聲若游絲的飄向我。
我頓在巷口的一角,抬腳不定。
要回頭嗎?
要再抱一次希望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該做什么決定,就像我不知道,那個喊我的人,是不是我一直心心念念想見的人。
我皺眉,突然很嫌惡這樣的自己,我在原地流連忘返,前方是一望無際的黑,而身后,閃著似真似假的光。
夜,實在是太冷了。
......
我抿唇,兀首,那雙眼睛已容不下前方的一切,我知道,我的心,仍想看一眼愿意為我駐足的那個人。
就只轉身一次,就一次.....
銀白的月色瀲了一覽燈籠里的紅光,與之交相輝映,淡泊了這沒來由的喜氣。
人群呈半圓形圍作一團,他們擒著笑意,慢慢的浮現(xiàn)成一張張我思念之極的面龐。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場夢。
阿古....
云姐姐....
梨兒....
你們還在?
你們都還在.....
我知曉,這顆淚,原是等著這一刻而流下的。
為他們,也為林一安。
我驚慌失措,拂手,著急的想整理發(fā)髻和衣飾。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也不確定是否自己早已披著林意的面頰,恍生生的正成為了另一個人。
我不明白,我到底是誰。
可我不在乎,我想不了那么多,我只想離他們近一點,哪怕只近一點點。
面對他們,我做不到離去。
我什么也不愿想,我就像瘋了一樣,對著自己都不確定真假的人,滿心歡喜的奔了過去。
那張臉,終于也愿意在夢里出現(xiàn)一次了。
我知道的,你們沒有走。
可你們?nèi)ツ牧耍?p> 你們是不要小安了嗎?
我轉身,踉蹌的向前跑去,我一步又一步的踏在這片土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睜大雙眼。
我害怕在我轉念之間,他們又不見了,又不知去向了哪里,不知還記不記得我。
快走!
快走!
我抹淚,不讓它們失真我的視線。
我往前跑,奮不顧身,甚至有點喪心病狂。
我感受不到風略過的聲音,聽不見戲臺子上仍舊冗長的前奏樂起。
往前走!
我只想到了這個。
長街空蕩蕩的,它的熱鬧只想與夜獨享。光和影子兩兩相望,只有在這個時候,它們才能光明正大的擁抱一場。
月色襲人,紛紛擾擾的燈影晃動,我奔向,那片紅色的燈海。
我回來了。
我不想你們走了。
我定定的奔去,氣喘吁吁的擺出一副笑意。
我揉了揉顰著的眉頭,又點了點嘴角,依憑著自己想象的樣子,來修飾這個許久不再完美過的笑容。
你們說過,愛看我笑的。
我都記得。
我閉上眼睛,又猛地睜開,我擒著歡喜的樣子,環(huán)顧四周。我期待著你們的回應,幻想著重逢的雀躍。
可你們只是看著我,偶爾抬半條眉,宣示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為什么?
為什么你們一言不發(fā)?
為什么你們畢恭畢敬?
為什么你們都不看看我,一眼,就一眼也好?
我的目光一一留在他們身邊,一遍又一遍的來回尋著。我看著這一張張我無比熟悉的面龐,心中的疑慮不斷加深。
這場無聲的交會,并不是我想象的期許。
是我變了嗎?
你們認不出我了嗎?
我伸手,擔心是臉上的雜塵遮住了這張本不太出眾的容貌。我使勁的用袖口蹭著兩邊的顴骨,從眉頭開始向下巴側劃,一下又一下的偏要擦拭出什么才罷休。
還沒一會兒,我感到一絲火辣辣的疼,臉頰一下被摩的發(fā)紅發(fā)燙,像極了村姑化錯妝的傻姑娘。
可我還是重復著這個動作,不肯停下。
他們還是呆呆的看著我,偷瞄了幾眼,又都緩緩低下頭來。
到底是為什么?
我開始不知所措,涼風拂過我的臉,都為我的愚鈍所惋惜。我癡癡的想著,卻怎樣都是無解。
眼淚不爭氣的又一次流了下來,豆大的淚滴縱身一躍,隨風四處飄零。我掛著它們的尸體,提步?jīng)_了上去。
“你們都怎么了?為什么不說話?”
我聲淚俱下,身子止不住的發(fā)顫。我搖頭,滿臉的疑惑。
“是我啊....我是你們的小安啊?!?p> 我一把抓住云姐姐的衣袖,單手拽過阿古的對襟,我將他們拉近,想好好的讓他們看看,看看我是誰。
“你們不記得我了嗎?”
我不服氣的搖晃著他們的身體,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自己的名字。
我爭紅了眼,張嘴怒吼,我恨不得掐著他們,逼迫他們抬頭看我。
“你們看我啊!”
我死死捏著云姐姐肩頭,我抓著她瘦弱的身軀,一把抱了過去。只是我錯了,我沒有料想到,迎來我的,再也不是記憶里的溫柔,也不是那抹四季依舊的梅香。
一股涼意,突然痛徹心扉。
刺骨,又陌生。
就像那突如其來的夢,在深夜將我驚醒,獨獨留下尋不回來的枯種,在無光的心底慢慢生長。
我倒在熟悉的懷里,心甘情愿的挨了這現(xiàn)實的一刀。
“我是小安啊。”
我大吼一聲,推開了她,身子向后倒了過去。
我站不穩(wěn)身形,只死死看著他們的那張臉,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不信,我不信,這是夢,這都是夢!
額頂?shù)脑滦螁斡爸唬巢怀鑫业奶撚啊?p>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我按住胸口,想止住從那里散發(fā)出來的無力。我錘著自己的腿,狠狠的咬著下顎,舌頭絲絲滲血。
我揚手抓著自己的發(fā)髻,拔出那根絨花的簪子,停在了脖頸邊。
是不是,是不是只有這樣,我才能醒?
如果你們忘了我,那我活著,還有什么念想?
我明白了。
從前的林意已經(jīng)死了,她就死在這場癡夢里!就是你們,就是你們這群人,這樣生生的殺死了她!
我恍然明白了什么,仰頭大笑,我指著這群冷漠的看客,前仰后合的再放肆的笑最后一回。
所以現(xiàn)在,你們又要這樣,殺死林一安嗎?
是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