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01.
通過觀察,直接給俞賦下毒不是那么容易,于是國相下令,從俞菱下手,俞賦在府里見的最多的就是俞菱。
魅影收到消息的時候,她雖然早已料到會這樣,但很快就接受了,她有著自己的考量,俞賦她得殺,可她要救下俞菱。俞菱是這世上真心對她好的人,是唯一一個。
魅影主動承擔(dān)起了給俞菱做衣服的活計,經(jīng)過幾個月的相處,魅影基本掌握了俞菱的喜好,這個姑娘不愛吃,不愛玩,卻非常愛打扮。魅影給她做的每件衣裳都下了毒,同時她每日給俞菱做不同的湯食,悄悄將解藥放進(jìn)去。
又過了大半年,俞賦突然就病倒了。俞府上下慌得不行,俞菱更是每天以淚洗面,不分日夜地守在俞賦的床頭,三公主也派宮中的御醫(yī)前來,卻不見絲毫好轉(zhuǎn)。
一天夜里,俞賦睡著了,俞菱拉著魅影爬到屋頂。
“如云,你說我哥還會好嗎?”
魅影雖然知道真相,但也只能說:“公子心地善良,定能逢兇化吉。”
“我就這一個親人了,”俞菱眼神黯淡下去,“我娘生下我就走了,爹爹在哥哥十七歲那年也去了,那年我十歲。你不明白這些年里,哥哥是如何撐起這個家的,人人都夸他天賦異稟,有治國之才,只有我知道他是如何奮斗到今日的,哥哥不分晝夜,潛心讀書,虛心求教的那些歲月,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不僅要讀書,還要照顧我,我真的……”話音未落,俞菱已經(jīng)泣不成聲。
魅影把她抱在懷里,輕聲安慰道:“會好起來的。”那一刻,魅影突然想倒戈了,她是一個人,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但俞菱不一樣,她還有親人,她的人生純粹又美好。
但國相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屋頂長談沒多久,國相似乎是看透了魅影的心思般,竟偷偷派人給俞賦加大藥量,俞賦死了。魅影還沒來得及給他慢慢解毒。
俞賦死的當(dāng)晚,俞菱被國相的人吊死在房梁上,整個過程都被魅影看在眼里,她拼命廝殺,卻敵不過人多,最令她絕望的是,俞菱死前,國相指著渾身是傷的魅影,說:“看見沒有,她就是給你哥哥下毒的人,她是我府上的人?!?p> 俞菱不可置信地看著魅影,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可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被吊死了。
那日之后,魅影大病一場,昏迷之前,國相的那句話時刻回蕩在耳邊,“你若是想逃,盡管逃,但日后你所到之處,將會像俞府一般,沒有一個活口。”
這個任務(wù)于國相而言,達(dá)到目的了,只可惜公主嫁進(jìn)相府不到三個月便抑郁而終,臨死前她仍緊緊抱著俞賦的畫像不肯松手。
魅影醒來時,身上全是冷汗,腦海中滿是俞菱最后那絕望而又憤怒的眼神。那次之后,魅影不是沒想過要逃,可她怕出現(xiàn)第二個俞菱,更是因為她想報仇,可惜遲遲沒能等來機會。
02.
魅影再也睡不著了,她悄悄起身,本想去看看怡音,卻見永豐道人離開了屋子,正往外走去,這可真是奇怪,此前從不見他出門。魅影跟在他身后,永豐道人輕車熟路地走到府中的祠堂,魅影小心翼翼地趴在屋頂,翹起一小片瓦,往下看。
永豐道人將祠堂的門關(guān)上,警覺地四處望了望,隨后拿起供桌上一個古色古香的匣子,隨后大快朵頤。
若不是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魅影定會吐出來,她將瓦片放回原處,膽戰(zhàn)心驚地回到房中,腦中滿是永豐道人那面目猙獰的樣子,如果自己沒有看錯,永豐道人吃的是死嬰,還是生吃。正經(jīng)修煉之人,都講究積德行善,誰會干這缺德事。往下深思,想必怡音是中了邪術(shù),而這一切都是國相計劃好的。
國相對怡音的天賦如此不屑一顧,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早已知曉一切。
那日之后,魅影日日盯著永豐道人,可他仍舊只是夜間偷偷溜入祠堂,怡音也沒有醒轉(zhuǎn)的痕跡。但她并沒有氣餒,總有一天她會等她機會,至于是什么機會,她也不知道,這么多年,復(fù)仇是無望了,她只想帶走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魅影想帶怡音離開,去一個沒人知曉的地方生活,刀口舔血的生活她已經(jīng)過夠了。
這一日,她照常忍著惡心看永豐道人吃下一盒子死嬰,正打算回屋,不料國相也進(jìn)了祠堂。
永豐道人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大人,您來了?!?p> 國相擺擺手,示意他不必拘禮。“道長,怡音我很滿意,但那是在她沉睡之前,她什么時候可以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wù),還有,新的一批孩子快送來了,我想把他們都變成怡音這樣?!?p> 國相的聲音沒有什么起伏,卻令魅影后背發(fā)涼,她只有一個念頭,帶著怡音跑??赦羰且粋€活死人,怎么跑,又能跑去哪兒呢?
那天之后,魅影開始悄悄找尋怡音的信息,她想弄清怡音是哪兒來的,說不定能獲得一些親人的幫助,雖然這可能微乎其微。國相府的這些孩子,要么是孤兒,要么就是從貧苦人家買來的。
國相在張羅新的一批孩子,對魅影也沒那么在意了。功夫不負(fù)有心人,讓她找到了,怡音來自張家,一個風(fēng)景秀麗的小鎮(zhèn)。魅影計劃著逃脫,她滿心歡喜地探查張家,大戶人家,那么怡音可能是被拐出去的孩子,只需要帶她回家,家人就會照顧她。
魅影的計劃很簡單,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救怡音,她想聯(lián)系張家,幫怡音“收尸”,自己只需要給怡音一顆假死藥,自己則可以在國相府的人發(fā)現(xiàn)之前拖延時間,自己已經(jīng)活了四十年,對于一個殺手來說,夠長了。
可還沒聯(lián)系上張家,魅影就被發(fā)現(xiàn)了。準(zhǔn)確的說,她第一天趴在屋頂看永豐吃小孩的時候,永豐就發(fā)現(xiàn)她了,永豐沒說罷了。
魅影沒能等到報仇的時機,卻被打到遍體鱗傷,扔在相府祠堂中,她身邊還躺著沉睡不醒的怡音。
國相冷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無妨,你和怡音已經(jīng)無用,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痹捯魟偮?,國相擺擺手,示意永豐動手。
永豐湊到奄奄一息的魅影身邊,俯下身嗅了嗅。魅影平靜地看著他那張丑惡的臉湊過來,她等這一天已經(jīng)很久了,或許不用多久就能見到俞菱了,她要好好跟她說句對不起。她就要解脫了,她緩緩地閉上眼,失去了意識。
永豐起身,厭惡地?fù)u搖頭,“她殺孽太重,我吃不下?!彪S后衣袖從她臉上拂過,向國相示意,“這樣足夠她生不如死了。”
魅影醒來時,只覺得渾身痛,她緩緩起身,卻見自己的雙手皺紋交錯,她驚慌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膚松弛,但很快她也明白了,這是國相說的生不如死,她一個“老人”帶著一個活死人,如何存活,縱使她變了模樣,仇家找不到,那怡音曾犯下的,尋仇者依舊不少。
魅影費盡心力,帶著怡音終于來到了張家。張家閉門不見,可能是因為回到家鄉(xiāng),怡音竟偶爾會醒來一盞茶的功夫。無奈之下,魅影只得帶著怡音住進(jìn)山林之中。
03.
“為什么張家不把怡音帶回家?”煒彤疑惑地問。
魅影嘆了口氣:“恐怕是擔(dān)心被國相報復(fù)吧?!?p> “國相若是想趕盡殺絕,就算他們這樣也沒用?!彼究芤菘粗稍诖采系拟?,“或許我們能從怡音那里找到答案。”
司寇逸示意煒彤與他一同入怡音的神識。煒彤本想拒絕,這種事司寇逸一個人便可以完成,何必非要帶自己。但司寇逸一再堅持,煒彤只好嘆了口氣,牽著他的手一起入了神識。
入神識之前,司寇逸還特意在屋子周圍設(shè)下結(jié)界,以防別人打擾,并囑咐魅影,莫要害怕,也不要打擾。
兩個大活人憑空消失,將魅影嚇了一跳,但很快她就平靜下來了,這次她是真的遇到高人了。
司寇逸和煒彤原本以為怡音的神識會危險異常,卻不料風(fēng)平浪靜,一派祥和。
他們眼前的宅子破破爛爛,屋頂隨意的用茅草蓋著。
煒彤眉頭一皺:“張家那宅院富麗堂皇,甚是奢華,沒有祖上基業(yè)怎可能是那般?你是不是帶我去錯地方了?”
“不可能,”司寇逸斬釘截鐵地說:“這就是怡音的神識。其實我一直很奇怪,國相一定知道怡音和魅影的去向,那么就算是魅影變了樣貌,只要國相稍微提供一點風(fēng)聲,足夠她們死千萬次,可現(xiàn)在,她們竟然安然無恙,張家似乎也并未受牽連,這不合情理?!?p> 司寇逸說得不無道理,煒彤表示認(rèn)同。忽然他們聽到屋里傳來爭吵聲,仔細(xì)一聽,能聽到兩個人的哭聲。
他們悄悄走到屋子邊,司寇逸施法隱去身形。
屋中有四個人,應(yīng)該是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兒女,司寇逸和煒彤一下子就認(rèn)出了張老爺,旁邊瘦高的男子,看起來正值弱冠。
屋中的夫人哭哭啼啼,嗚咽著說:“翠翠……她……她還那么小……你們怎么忍心,我不同意……”一邊說,她一邊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
“婦人之仁!”張老爺一拍桌子,“你懂啥,把她交給國相,我們家的日子就能好過了,咱兒子也能做官,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再說了,翠翠去國相府里吃香喝辣,那是去享福。”
“享福?”婦人一聲驚呼,“你怎么說得出這樣的話,國相府的人明明說的是,翠翠是個旺相府風(fēng)水的好材料,我可是聽說相府搜羅了不少孩子,可沒一個能回家的?!?p> 翠翠在母親的懷里哭,她沒敢哭出聲,只是默默地流眼淚,她不想離開家,但她也知道,這家里做主的從來不是母親。
“娘,進(jìn)了相府那就是相府的丫鬟,怎么會回家,相府的下人日子不難過,”張家少爺開口了,“翠翠是去過好日子,咱們也能過好日子,有啥不好?再說了,你就忍心看我屢試不第,我飽讀詩書,不就是為了能入仕途嗎?”
婦人看著兒子,不明白他怎么會那么狠心,明明當(dāng)初他看翠翠的眼神是那么溫情,她聲音顫抖地質(zhì)問道:“你讀了那么多書,哪本書里讓你用親人去換仕途了?”
張少爺搖搖頭,“婦人之仁,難成大事?!?p> 他和他的父親只顧自己,他們其實很清楚相府要翠翠做什么。
相府的人來家里時,趾高氣昂,也沒有藏著掖著,翠翠站在屋中的角落里,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我家國相找人算過了,你家女兒是旺相府風(fēng)水的好材料,今天我們來就是來買翠翠的命,當(dāng)然不會虧待你們?!闭f到這里,那人看向張少爺,“該給官職的自然有官可做,”又轉(zhuǎn)向張老爺,“該過富貴日子的,自然也有富貴日子可過。給你們一天考慮時間,若是答應(yīng)了,明日便將翠翠送到鎮(zhèn)子口,自有人來。”
相府的人要翠翠的命,張老爺和張家少爺都覺得是筆劃算買賣,只有張夫人反對,可這又有什么用呢?任憑她哭鬧,第二日清早,張老爺畢恭畢敬地將翠翠送到了鎮(zhèn)子口。
翠翠沒有哭鬧,她只是一直往家的方向看,她的父親一次也沒有回頭。
她就這么來到了相府,取名怡音。
怡音進(jìn)相府后被安置在一間廂房中,第一個月,她什么也不用干,好吃好喝,只是每日辰時和戌時會逼她喝一碗姜黃的符水,那符水苦澀無比,喝完她就覺得她會有一段不清醒的時間,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漸漸地她陷入了沉睡。
她在夢里看著自己被放在一個祭臺上,周圍全是燭火,可她竟不覺得熱,模糊的視線中,有一個穿道袍的男人在說些什么,她聽不清,也看不清。
很快,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司寇逸和煒彤身處虛無。至此,他們知道了前因后果,永豐道人吃掉了怡音的魂魄,將她變成了一個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