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懸疑偵探

朝歌夜行

2.1 孤雛

朝歌夜行 涿光公子 4284 2020-02-11 10:03:46

  耶陸牙的地下巖窟談不上深邃,卻有著奇妙的幽冥之惑。無色透明的潭水隔絕了生與死的氣息,遁入空靈,溢散出清澈的醇香。

  套用全新世界人類描寫地獄的手法,這兒的情況大概是“歡樂與希望永不光顧,孤寂與絕望也不愿駐足”。無聲的瀑布時而靜止、時而落下,沖散靜止的空氣……如果說阿蒙是座遺忘之城,耶陸牙冰冷的巖石上甚至從未留下過誰的記憶。

  我懶洋洋地靠在天然巨石上,滿目倦意地翻閱膝上泛黃的書頁。這些人的故事我已讀了數(shù)遍,昔日的熱情生銹磨損,在虛無之中被埋藏。那些與我毫不相關(guān)的知識堆砌在腦海中,偶爾才喚起心中的起伏。

  我,居住在百歲的邊緣地帶,仍然是獨自一人。

  像是沉淪在沒有水的深海中,行走在沒有樹的森林里,漂浮在沒有浮云的蒼穹間……

  不想忘記如何說話的時候,我會像唱歌一樣在空曠的地方發(fā)出一連串奇怪——至少我覺得奇怪的音符,刻意提醒自己語言對鍛煉大腦功能的必要性。

  世間萬物都擁有其各自迥異的氣息,一種微妙的波長。而我似乎與生俱來擁有這種能力,將觸摸到的一切氣息刻錄在腦海中。

  耶陸牙里一切有機物的氣息,都接近一種言語難以描述的平衡極致,或許這就是這兒的空間一直處于曖昧狀態(tài)的原因。然而無論它們的時間如何靜止,我的光陰依舊在流逝。無論我如何將它們銘記,我都無法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臨近主窟室的一面墻后,我找到了出口。就是一個比起阿蒙出口淺許多的土洞,布著間距豁大的墻梯一直通上地面。我每次都爬得心驚膽戰(zhàn),起初不知摔了多少次。在無數(shù)創(chuàng)傷痊愈與二次破裂的循環(huán)間,我的身手竟有所長進。

  說起耶陸牙的構(gòu)造,真是個不愿提及的現(xiàn)實。出口上方有半厚不厚的土層擠壓,意味著當(dāng)我精疲力竭地攀爬到頂端,還需一手抓牢墻梯,一手用力向上推開土層,躲開墜落的土塊與碎石,小心翼翼地跳上去。

  顯然,這尚不是折磨人的極限。我出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地下漫長的路途都是通過巧妙的設(shè)計與擴張繞出來的,如同迷宮一般使人失去方向感,產(chǎn)生錯覺。事實上,出口就在祠堂后方不遠(yuǎn),離入口只有百米。

  同時,耶陸牙出口正對著陰暗幽深之最的東方森羅,其邊境的結(jié)界與枯井相似,我難以接近。

  ……

  我承認(rèn)我是試過幾次……很多次……每日每日……但沒有一次不被強大的結(jié)界力量反彈得鼻青臉腫的。我那么輕易就踏上禁斷之城的陸地,在命運的引領(lǐng)下與長生相遇,然而卻止步于此。整整十年,明知一切之解的精髓就掩藏在森羅的迷霧與巨木之后,這片地域卻是如此不可企及。

  真是諷刺,讓我不由質(zhì)疑自己的特殊性。

  停滯的腳步,截斷的前路,無謂逝去的時光。為了使自己不被一切逼瘋,我處在耶陸牙的時段日益增長。但我不得不心懷信念,沉著等待,用書中世界將自己填滿,否則一瞬間的懈怠都將置我于無底深淵。

  舞臺有四處——百歲、阿蒙、耶陸牙以及森羅,而揭開我自己與長生的身世是目前的首要事務(wù)。我想要喚醒長生,然后與他一同離開這個地方。

  不管其他謎團激起了多少求知欲,對我而言,最有意義的還是長生。

  那個短短幾秒就賦予了我生存渴望的人,正是我存在于此的全部意義。

  重復(fù)著這樣的念頭,我自然地坐靠在井旁的圓石上。從腳下成堆的書卷中抽出一本來,打開到夾著一枚手制樹葉書簽的地方,接著往下讀。

  這里是關(guān)于新世界侏羅紀(jì)的描寫。新世界的時間流動比這里的似乎快很多。盡管它的成立是在百歲神域之后,但用地質(zhì)紀(jì)年的話最快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第四紀(jì)更新世的末期,所以它從出生到接近死亡的資料都很齊全。侏羅紀(jì)這個時代給人原始神秘的印象,期間物種發(fā)展極為繁盛。書中也記載了許多奇形怪狀的生物,總而言之非常有趣。我也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親眼目睹這些異獸。

  我心情很輕松,一邊用指甲輕輕劃過正在讀著的一行字,一邊想象著那些從未見過的形狀與姿態(tài)??吹叫路f的地方,還忍不住地抖起腳來。

  這時,一個土黃色的熟悉影子從眼前一閃而過。

  “陰仆蟲?”我把書擱在腿上,四處張望著。

  當(dāng)回音一遍遍在空蕩蕩的窟室里游離,直到傳到遠(yuǎn)得聽不見的深處,

  一個似曾相識的敲擊聲在我的腦海中響了起來。

  “硁硁”、“硁硁”、“硁硁”……

  突然,我的頭一陣劇痛。我向前摔了過去,書掉落在地上。一個個奇怪的視像在我的腦海中閃過,然后停留在其中一幅上。

  停留瞬息而逝,徒留無盡的疼痛。在夾雜著清醒的暈厥中,腦內(nèi)一場血腥的戰(zhàn)爭模糊了幻想與現(xiàn)實的界限。

  顱內(nèi)的物質(zhì)似乎在不停地膨脹,“硁硁”、“硁硁”的噪聲繼而夾雜了進來。我的眼球上方產(chǎn)生了動態(tài)的觸感,像是有小人在眼皮上踩來踩去。

  唇上的水分全部脫干了,我微微張開嘴抽氣的動作似乎都能夠?qū)⒆旖撬毫选?p>  “快停下!”我對腦子里的噪聲咆哮道。

  到底是怎么了?

  一陣急火攻心,我猛烈地抖動了一下,開始抽搐。眼皮不受控制地翻開了,我卻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扎眼的亮光。

  歷經(jīng)數(shù)十分鐘的煎熬后,膨脹的大腦終于開始冷卻,聲音微弱下去。

  然后一瞬間,頭頂巖壁的紋路顯現(xiàn)出來,正常的光線使我一陣惡心。我嘗試抬起沉重的頭,結(jié)果頭剛剛脫離地面就又摔了下去。

  這是什么?

  我精神恍惚,身體里只剩強烈的脫力感,我慶幸失憶從未帶來物理意義上的疼痛。我躺在地上,逐漸回憶起些許不合理的跡象。那些畫面并非主動呈現(xiàn),反而像是我強迫自己去窺視了某些不可窺視的事物,而疼痛是我為我的冒犯付出的代價。

  藏在我的主觀意識之后的自我,究竟想要我知道什么?

  我看見了森林,就如同我往常所見的一般,毫無新意的風(fēng)景。白淤高聳入云的古樹群,驚起的兩三只紅腳隼,昏黃的半透明天際……以及一個極度不協(xié)調(diào)的部分。

  隱藏在扭曲的光線與不自然的樹木排列之后,那是一張人臉,卻并非人類。從樹縫隙間,我窺視到它身上被金色的毛發(fā)覆蓋了,形狀看不清楚。

  一對乳白的羊角,深陷的眼眶,微張的裂口露出詭異鋒利的獠牙。

  莫非,是在笑?

  真是詭異至極。稍加想象,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況且,和旁邊的大樹相比,它至少有五六米高,好一個嚇人的大家伙。

  它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這時的我不會想到,這唐突的視像便是一切開始的預(yù)兆。

  我思前想后,雖然想不通,還是決定臨時到阿蒙的書閣里去一趟。因為總覺得對這些特征有點印象,說不定我以前在別的什么書上看到過。

  于是我把掉在地上的和被我撞倒的書放好,徑直朝著出口跑去。三下兩下就爬了上去。

  今天我沒有興趣再去用人類之軀撞擊那可恨的結(jié)界了。我熟練地爬出這個寒磣的出口,一腳將鐵蓋踢上,又踹了兩腳土上去。我飛也似的跑過禁地的邊際,跑過囚椿……忽然,一道道來歷不明的視線迫使我緩下腳步。

  而當(dāng)我向內(nèi)小心翼翼地望去,它們似乎都隱身于那些繁茂的箭毒木后,使人發(fā)寒的存在感卻不斷從黑暗中溢出。

  我知道它們就在那里。

  真是不祥的兆頭……我咽了下口水繼續(xù)狂奔。

  到達那棵樹的時候,正午剛過,我深吸一口氣,“唰”地一下鉆進那個樹洞里,下墜、下墜,盡量避免摩擦。

  真是……無論做多少次,都不會習(xí)慣呢……

  從水潭掙扎著爬出來時,照常我已身心俱疲了。今天因為一直有心事的緣故,精神稍稍比之前好些。

  我換上放在這兒的干衣服,把身上濕透了的衣服隨意地晾起來。我坐在湖邊做了幾次深呼吸,等狂跳的心臟平復(fù)后,又歇了幾分鐘就神清氣爽地出發(fā)了。

  當(dāng)一個完整的城市都屬于你的時候,真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

  我在街上左拐右拐,終于到達了目的地。藏書閣的書籍分類一向明確,但我還是花了一兩個小時才找到關(guān)于這種異獸的資料。

  我慢悠悠地趴在樓梯上,打算開始讀一些聲勢浩大的東西,卻意外發(fā)現(xiàn)這只有一小段。

  “《山海經(jīng)》……北次二經(jīng)……(鉤吾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狍鸮,是食人?!痹诒姸嗥嫘喂譅畹拿瞳F中,它外形上是最像的一個。這家伙似乎很出名,是記載者所處時代的四兇獸之一,也叫饕餮,是永遠(yuǎn)空腹著、難以被滿足的貪欲之獸。

  食人、性貪、四兇……按理說,我該將這些瑞獸、兇獸的事都倒背如流才對。雖然資料只有這么一點,但也畢竟是個厲害的貨色,怎么會沒有一點印象呢?

  怎么會這樣呢?

  我不禁憂慮了起來。本來每每我想到這個畫面時,就感受到它擁有一種壓抑心神的力量。預(yù)知夢中的野獸竟真的是一頭兇獸,我的感覺不好到了極點。

  我努力去平復(fù)這份不安,可是也只有愈演愈烈之勢。

  “唉……”我長嘆一口氣,折了個角后將書塞回原來的地方。

  書脫手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異樣感覺。

  “咦,我怎么在這里?”

  我看見那本稍稍突出的書,我的手還保持伸出去的方向。我將它抽了出來。明顯折頁的地方,有深深的指甲印劃著幾行字:

  “(鉤吾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狍鸮,是食人……”

  啊,我想起來了。

  我將書再次放回去,站起身來。

  難道我之前的斷片也是這樣的情況嗎?我忘記的一定都是些像這樣奇怪的東西嗎?這是我突破謎團的關(guān)鍵也說不定。

  我靜坐片刻,又“哐當(dāng)”一下重重踢在憑墻而立的高大書架上。無法抑制心中徒增無用的懊惱——這意味著或許無數(shù)次我接近了答案,卻又糟踐了自己的努力。

  我恨不得將記憶從頭顱翻出細(xì)細(xì)查閱,洞悉每一分一秒,每一件曾在我腦海中存在的東西。

  為了防止我再次忘記,我跑下樓梯,找到放在書桌抽屜里的本子,抄錄下了泛黃書頁上記載的兇獸。

  “新生代第四紀(jì)全新世……公元前230收錄……作者不詳……《山海經(jīng)》……北次二經(jīng)……(鉤吾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狍鸮,是食人?!?p>  放下筆,我將本子擱在桌面上,反正也不會有人來,就算被看見了對別人也沒有用處。

  我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打算再到森羅那里試一次。我想起前幾天下午似乎有一段模糊不清的記憶,說不定我已經(jīng)成了,只是又忘記了。

  說不定這也是我做夢的原因。

  想到這里,我頓時又充滿了信心,找了一本更小巧便捷的本子,揣在兜里,輕松地離開了書閣。

  我抄最短的路去出口,在等待上去的時候也是心急如焚。我已經(jīng)知道那些時不時的斷片是有針對性的了,為了時刻防止它再度奪走我的成果,

  我不得不快馬加鞭,豎起警戒心才行。

  不過也真是可笑,在這種時候,百歲的陰謀論竟然是我腦海中最有說服力的可能了。

  我上去之后一路狂奔,兩三分鐘就跑到了祠堂附近。雖然幾乎沒什么可能,我還是與耶陸牙出口稍稍保持了一段距離,避免那里的秘密泄露。

  我敏銳地環(huán)視四周,確認(rèn)無人。然后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俯沖的動作,向森羅結(jié)界一角沖去。

  毫無懸念地,一股強大的反作用力將我彈了回來,重重地摔砸在地上,還滾了兩下。

  “疼……”我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失望地垂下頭。

  怎么沒用……果然還是不會那么容易啊。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是誰想要傳達某種訊息嗎?還是說我根本已經(jīng)瘋了?這些線索碎片跟我迄今為止的生活毫無關(guān)聯(lián),難道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只是我的大腦在混亂地處理信息?

  嗯?

  這么說的話,那些視像都是我的記憶?

  雖然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這里我稍微振奮了一點,覺得頭痛多少有了點回報。

  要不然多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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