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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酒趁歡

失信總是令人憤怒

詩酒趁歡 斑鳩明王 1405 2020-03-07 12:00:00

  哭完之后的虞頌,走到值機(jī)處,平靜地改簽了機(jī)票,這場旅行已經(jīng)沒有任何歡愉的意義。

  她只想回家。

  候機(jī)的時候,接二連三的電話響起,姨媽、外婆、舅舅,虞頌不知道他們還要說些什么,她不想接,她沒有力氣再去應(yīng)對那些惡人的聲音。

  在很多年前的心理健康課上,虞頌曾做過一道題——問:你是否時常會擔(dān)心家人突發(fā)意外死亡?是的,她常有這樣揮之不去的焦慮,晦氣又無稽,不敢對人言。一直以為自己很古怪,原來是心理病患者的共性罷了。曾在多少次輾轉(zhuǎn)在翻來覆去的焦慮中,毫無根據(jù)地?fù)?dān)憂母親會不會突遭車禍、會不會生癌癥,甚至?xí)粫蝗坏沟夭黄?,但是從未猜到會以這種形式失去母親。可見世事之無常遠(yuǎn)遠(yuǎn)超過個人淺薄的想象力。

  虞頌已經(jīng)想不起最后一次吃媽媽菜是什么日子了。她只記得那一天,她隔著玻璃門默默看母親把鯽魚下在一鍋清水中。僵直的鯽魚隨著沸水搖擺,充滿儀式感,仿佛宣告著既成事實(shí)的失去。那個時候的母親,雖然已經(jīng)病得很嚴(yán)重,還是遲遲不肯放棄自己的尊嚴(yán)。出言指摘她會令她暴怒。是沖過去挽救即將不能吃的魚還是任由母親亂做一氣,成了那段日子的飯前哲學(xué)難題:魚和母親的尊嚴(yán)要站哪一邊?世間無法兼得的何止魚與熊掌。

  書上說,額顳葉癡呆晚期會出現(xiàn)類似新生兒的吸吮反射,人極度衰老反倒宛如嬰童。父親淡淡地說,人是有本能的。生命降臨是帶著某些與生俱來的能力,否則,何以面對這個人世間的種種艱辛。

  一個人站在你面前,好像隔著山川湖海,明明尚存于人間,卻早已泯然于世。媽媽,我舍不得你這樣流逝。除非壽終正寢,否則每個人走向死亡的方式大抵都是慘烈的,橫死也好,曠日持久、受盡折磨也罷。千古艱難,皆是如此。

  姨媽見虞頌不接電話,編輯了一條很長的信息,發(fā)過來。第一句就是,你們多狠的心啊,外婆這么大年紀(jì),一個快入土的人了,身體也不好,有什么話不能和她好好地說嗎?偏要拿刀子扎她的心!

  虞頌冷笑一聲,到底是誰在扎誰的心!

  外婆的來電再次響起,虞頌在心里對自己說,接吧,最后一次!心冷了,就一次冷個徹底吧!

  這次接通后,外婆也平靜下來,不再歇斯底里。

  外婆說,虞頌的母親一向在照顧老母、體恤兄弟上沒有過什么功勞,這么多年和我們?nèi)饲橥鶃?,只有?dāng)媽的多年貼補(bǔ)女兒的情,沒有做女兒的貼補(bǔ)兄弟的份。故他們無需再顧念這于家無用的人。

  愛過恨過全憑自己的一顆真心,實(shí)在不必這樣論功行賞、議罪當(dāng)罰。有些話無須再爭辯,虞頌深吸一口氣,她平靜地說:“那你以后多注意身體,自己保重?!?p>  老一輩人所理解的母女之愛大約是一種有契約意義的互愛,如果這個女兒沒有能力為自己的母親養(yǎng)老送終,令這位母親多年的付出覆水難收,氣憤和決絕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畢竟,失信總是令人憤怒的。

  虞頌打開手機(jī),翻出女兒的照片。雖然她把日子過成一團(tuán)漿糊,總算在2017年末收獲這只“小猴子”。稚子的笑容天真無邪,命運(yùn)還是給予她豁免,她未遺傳到這條悲涼的基因,她是完全健康的,不枉費(fèi)自己多少努力。

  她也終于在深夜里流過一些淚,獲得“語人生”的資格。

  知知現(xiàn)在跟虞頌的父母生活在一起。稚子不諳世事,母親無來日可期,雖在同在一個屋檐,卻無法走入彼此的記憶。她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保存一些母親的影像記錄,他日一遍遍給知知重演,圓心里的一點(diǎn)執(zhí)念。

  虞頌撫摸著手機(jī)圖片里知知大聲笑的視頻,親愛的“小猴子”,倘或大海把我們分開,我將乘風(fēng)破浪而來,倘或山川把我們分開,我將披荊斬棘而來,遺憾的是,時間把我們分開,那就在離別前好好相伴,人海那么寬,下一世不一定能再見面,這一世我們好好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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