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無背著謝歡走走停停，始終沒有找到能避雨的地方。
也是……這西山腳下有官兵駐守，普通百姓根本上不了山，別說留下什么避雨之處了。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嫵無明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謝歡不能行走，這山間又十分泥濘，并不好走。她要是繼續(xù)背著謝歡，不是落個力竭不能動彈的下場，就是一腳踩空再次摔下山去。
好冷……
所幸厚厚的烏云逐漸散開了。
雨勢在變小。
嫵無輕輕放下謝歡，讓他靠在樹干上。
全身上下好像都凍住了，僵直著不能動彈。謝歡勉強睜開眼看著嫵無，只覺得自己愚蠢。
“歡哥哥，看著阿嫵。絕對不能睡，答應(yīng)阿嫵好嗎？”
謝歡無力地點了點頭。
“小桃隨我一起上了山，如今她應(yīng)已發(fā)現(xiàn)我不在寺中，以她的機敏，必定會告知母親?！眿碂o頓了頓，“想必大公子如今已派了人來，晚上不好找，我們無法生火。因此只要挨過這一晚……”
“挨過這一晚，便能獲救?！?p> 嫵無肯定地說，心里卻有些苦澀。
若不是自己放下那些狠話……謝歡也不至于遭受這樣的苦楚。
“歡哥哥，我說你聽著，好嗎？”
謝歡看著嫵無點頭，眼睫毛被淚水打得濕漉漉的。
“記不記得我八歲那年？歡哥哥你九歲，我說我想吃福記的桂花糕，你就偷偷出了府幫我買……”
“你不知道福記在哪便跑出去了，差一點便被人騙了，最后還是沒能買到桂花糕……你可真傻?！?p> 謝歡聽著嫵無的聲音，明明沒有睡意，他卻很想閉上眼。
“阿嫵……”
“阿嫵在?！?p> “阿嫵……”謝歡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喃喃道。
“歡哥哥？”
嫵無擔憂地把手覆上謝歡的額頭。
很燙。
謝歡在發(fā)熱……他的手卻是冰的。
“歡哥哥……你不能睡！睜開眼，睜開眼看著阿嫵！”
嫵無搖晃著謝歡。
謝歡又勉強睜開眼。
嫵無的聲音已經(jīng)帶了些許哭腔。
“歡哥哥十歲那年……過生辰……只有我什么都沒送……你卻說看到阿嫵笑便是最好的禮物……”
“十一歲那年……我打碎了母親的東西……大公子和你替我受了罰，你為了不讓我內(nèi)疚什么也沒和我說……”
每說一句，嫵無便掉一顆眼淚。
“莫哭……”謝歡張了張嘴，“阿嫵哭了就……咳咳就不漂亮了……”
雨停了，天色也完全黑了下來。
嫵無拉著謝歡的手，寒意深入骨髓。
夜里的西山變得如此駭人，每一寸樹木的陰影都好像要將兩人生吞活剝。
不知什么東西的叫聲劃破了寂靜。
嫵無和謝歡哪里見識過這些，嚇得瑟瑟發(fā)抖。
晚上毒蟲走獸應(yīng)該都要出來了……嫵無從前想過無數(shù)次自己因計劃失敗而死，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可能會被走獸生吞活剝。
“阿嫵……莫怕……”
謝歡強撐著，不讓自己睡過去。
他摸索著，抱住了嫵無，像小時候母親對他做的那樣，輕輕拍著嫵無的頭。
“小爺在呢……”
嫵無嗚咽出聲。
她也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姑娘，所有的算計在這一刻都崩潰了。
山下，謝家別院。
“還沒找到嗎？這可如何是好……”
莫氏急得團團轉(zhuǎn)。
“這荒山野嶺的，他們兩個要怎么辦啊……”
謝朗云淡風(fēng)輕的臉上也有了裂紋。
“還不快繼續(xù)找？”
他想到嫵無，想到西山的夜晚，臉色很難看。
他十五歲的時候，也是一個夏夜，因為嫵無打碎了莫氏的東西，他和謝歡替嫵無頂了罪，他被莫氏扔在西山過了一夜。
而謝歡，只是被莫氏訓(xùn)誡了幾句。誰也不知道他獨自一人在西山過了一夜，都以為他被關(guān)進了柴房。
嫵無不過是一介養(yǎng)女……無論怎樣也無法繼承謝家家業(yè)。
而他則不同……
嫵無一個小姑娘……怎么挨得過這樣的夜晚……何況之前還下了那樣大的雨……
謝朗的臉上陰晴不定。
他出了謝家別院，再次去行宮拜訪孝寧公主。
前一次他被攔在了行宮外，理由是太后正和孝寧公主禮佛，不得打擾。
他眼中陰鷙一閃而過。
要是嫵無出了什么事……你們?nèi)嫉媒o她陪葬。
這一次依然侍衛(wèi)被攔在了門外。
還是一樣的理由，謝朗瞇了瞇眼，正要強闖，卻看見孝寧公主眼眶紅紅地出來了。
“謝家大公子？”
孝寧公主愣了愣。
“深夜怎么……”
謝朗打斷了她的話。
“恕謝朗無禮，我家阿嫵上了山至今未歸，寺中也并無她的身影。望公主能幫忙召集侍衛(wèi)進山尋找，日后怎樣怪罪于我都無妨，還請公主恕罪！”
孝寧公主臉色蒼白地應(yīng)下了。
謝朗行了禮便離開了。
山上。
嫵無和謝歡依偎著取暖。
夜里的西山很冷，嫵無和謝歡的衣服又被雨水淋濕，兩人都不好過。
火折子誰也沒有帶，帶了估計八成也濕透點不起來了。
謝歡無力地喘息著。
他的眼前已經(jīng)模糊了，他卻強撐著安慰著嫵無，輕輕拍著嫵無的頭。
他想到自己16年來所做的一切，感受著嫵無在他懷里的抽泣和呼吸，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靜。
甚至還有些微的滿足。
“阿嫵……你愿意和我成親嗎？騙我也罷……阿嫵，你愿意……和我成親嗎？”
謝歡問得有些遲疑。
嫵無抬頭，看了謝歡半響。
謝歡本以為等不到答案了，卻聽見嫵無緩緩低聲道：
“歡哥哥……若是之后……你不曾恨我……我便和你成親?！?p> 謝歡連狂喜的力氣也沒有了。
就這樣睡去吧……
他并不曾思考嫵無話中的深意，閉上了眼睛。
嫵無探了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但是很平穩(wěn)，這才安心。
她找了一塊石頭，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灌木叢。
這樣無力的感覺……她不想再體會第二次了。
她不知機械地重復(fù)了多久，終于看見了亮起的火把。
她脫力地倒在了地上，意識尚存的最后一刻，她聽見有人急急忙忙地高聲喊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