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嫵無一直待在閨房，日子平平淡淡，過得倒也算滋潤。
寒衣節(jié)當天下了雨。
嫵無撐了一把青色的油紙傘，獨自一個人出了謝家。
雨勢并不大，但是蒙蒙眬眬地看不清，寒意浸透骨髓。嫵無緊了緊身上披著的狐裘。
林家原來的位置嫵無已經(jīng)記不清了，因此她在西山腳下給林家上下立了無名冢。
嫵無把傘放在冢前，拿出火折子，小心地點著了五色紙。
五色紙在傘下那一點點沒有雨的空間緩緩地燃燒起來。
嫵無看著灰黑色的灰燼四處飄散，心里只覺得悲涼。
雨水濡濕了嫵無的發(fā)絲，順著嫵無的鬢角往下流。
爹，娘。
嫵無會為你們報仇。
嫵無并沒有待上太長時間，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鬢角的雨水，回了謝家。
謝家門口，嫵無剛好撞見了謝朗。
謝朗今日著了一襲素白，臉色并不好看。
看見嫵無，謝朗愣了愣。
嫵無先開了口。
“大公子?！?p> 謝朗嘆了口氣，靠近嫵無，拿出帕子低頭給她擦頭發(fā)上的雨水。
兩人貼得很近，嫵無能感覺到謝朗身上的溫度。
嫵無輕咳一聲，想要開口打斷這樣有些旖旎的氣氛。
“大公子這是要去哪兒？”
說完嫵無便后悔了。
寒衣節(jié)……還能去哪兒？
謝朗愣了愣，扯了扯嘴角，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
“我……去看看我娘。”
嫵無剛要說什么，卻聽見謝朗道：
“阿嫵……你能與我一起嗎？”
謝朗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何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明明和嫵無一點關系都沒有……一點也不符合他的作風……他卻不想找任何借口圓場。
嫵無愣了愣。
謝朗眼中晦暗不明，嫵無卻分明看見了一絲乞求。
她何德何能……
咬了咬唇，嫵無點了點頭。
“好?！?p> 謝朗的母親陳氏，雖然姓陳，但和陳家太尉大人并沒有關系。
謝安在家中幾乎從不提起已故的陳氏，因此嫵無對陳氏也不甚了解。
謝朗沉默地上了馬車。而后嫵無看見面前遞來了一只手，猶豫了一下，拉住了那只手。
謝朗的手是那種健康的白色，修長有力。
謝朗拉她上了馬車，便沒有再開口。
馬車緩緩地行駛起來。
雨打在車棚上，發(fā)出細碎而連貫的聲音。
四下很安靜，嫵無有些不知所措。
謝朗忽然開口。
“我娘是個很好的人……她是一戶普通人家的小女兒，不知怎的就被父親看中，做了謝家的夫人。”
“我娘……沒什么心機，因此常常被騙……最后一次被騙，是被莫氏騙了?！?p> 謝朗淡淡道，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莫氏騙得她與父親離了心，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莫氏便趁機而入?！?p> “我娘死后一年，莫氏便哄得父親娶了她?！?p> 嫵無沉默著。
“我娘她……連謝家墓地都入不了，草草找了地方立了衣冠冢?！?p> “如今怕是只有我還記得娘了……”
謝朗低低地笑起來，有些諷刺。
“那之后我便發(fā)誓，我絕對不做我娘那樣傻的人……傻傻地把一顆心交了出去，最后落得個什么樣的下場？”
嫵無安撫地拍了拍謝朗的背。
謝朗看著嫵無，半響，嘆了口氣。
“阿嫵……我該怎么辦……”
你可知道……我對你存了怎樣的心思……
雨勢漸漸大了。
謝朗攙著嫵無下了馬車，便有小廝上來打了傘。
陳氏的衣冠冢很干凈，應是定期有人來打掃。
謝朗沉默著，拿出火折子，親手點了些冥紙冥鈔。
嫵無在一邊安靜地看著。
謝朗看著燒的東西完全變成灰燼，在冢前低低地說了一句什么，然后對著嫵無笑了笑。
“阿嫵……見笑了。我們回去吧?！?p> 嫵無點了點頭，兩人上了馬車。
兩人離開后不久，另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衣冠冢附近。
是謝安。
他獨自一人，沒有打傘，慢慢地走到了冢前，放下一把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陳氏的閨名，名喚蔓蔓。
謝安對著衣冠冢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像是老了許多，佝僂著背，重新上了馬車。
嫵無剛回了謝家，便看見福壽候在門口，像是等了許久的樣子。
嫵無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一個兩個的，能不能讓她歇會兒？
福壽見嫵無來了，急急忙忙便湊到她邊上，對著嫵無彎了彎腰道：
“三皇子殿下又犯病了，非要王妃去瞧他……王妃快些進宮吧，咱家實在是攔不住啊……”
謝朗眼中劃過一絲戾氣，轉(zhuǎn)瞬即逝。
嫵無并沒有注意謝朗的表情，上了馬車。
想了想，又喚上小桃，讓她待會在樂笙殿門口候著。
今日宮里很是冷清，嫵無問了福壽才知道，圣上攜了兩位皇子和一些嬪妃去祭祖了。
趙月笙……自然是不允許去那樣的場合的。
嫵無又想起趙月笙那雙上挑的、像是總是在笑著的眼睛，微微嘆了口氣。
樂笙殿的宮門像以往一樣緊閉著。
福壽帶嫵無進了殿，便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
趙月笙站在暗處，沒有束發(fā)，就這樣隨意地披在肩上。
他今日穿了一件極其艷麗的桃紅色外衫，卻非但不顯女氣，還襯得他面若桃花。
寒衣節(jié)這樣的日子……下人卻給他穿了這樣的衣服。
嫵無皺了皺眉。
趙月笙對著嫵無笑了笑。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從暗處走了出來。
窗外是瓢潑大雨，眼前卻是如此美人，嫵無恍惚地覺得趙月笙走出來的那一瞬像是百花盛開。
嫵無很快回過神來，有些自愧不如地給趙月笙行了禮。
“三皇子殿下?！?p> 趙月笙又笑了。
他怎么這樣愛笑，明明過得這樣不如意。
“嫵無，我說過很多遍了，喚我月笙便可?！?p> “月……月笙，你這身衣服……”
嫵無沒有說下去。
趙月笙不在意地笑了笑。
“這偌大的宮中，總是有人想我過得再慘些的。”
嫵無還沒說話，卻看見趙月笙忽然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