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天曉府上待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徹夜難眠的白天長便被國師揪了起來，去往未知之地做未知的事情，老東西坐在車上一言不發(fā)，白天長完全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昨天夜里，他沒有心思去品嘗那賣相極佳的菜肴，對國師府上金碧輝煌的裝修擺設(shè)也未曾過多關(guān)注，徒弟夏日久的安危始終是他最記掛心上的事情。
斷尾應該很疼吧？
加長轎車內(nèi)播放著優(yōu)美舒緩的歌曲，白天長無心傾聽，只在心中暗暗擔憂。
他卻不知，夏日久雖被朱厭斬斷尾巴，昨日夜里卻是睡得極其香甜。
若是知道真相，白天長會不會后悔沒有好好品嘗那大排筵宴？
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的通天曉睜開眼睛，渾濁的老眼角邊上甚至還掛著一粒褐黃的眼屎，他伸出滿是褶皺的老手拿手背隨意地揉搓了一下，然后看了眼窗外不斷倒飛的光景，沙啞地問到：
“這是到哪兒了？”
前座的司機聽了，趕忙分心回答到：“回稟國師，馬上就要出齊州，抵達登州地界了?！?p> “嗯，好?！蓖ㄌ鞎哉f完看了眼天空，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時間，然后繼續(xù)說到：“再快一點，一定要在正午之前到達目的地?！?p> “了解?！?p> 司機深踩一腳油門，原本就行駛得飛快的汽車，又加快了幾分速度。
“我們先去一趟登州，辦完事情之后再折回齊州?！蓖ㄌ鞎耘ゎ^對著白天長說到，“你去過這兩個州嗎？”
白天長搖搖頭，說到：“聽都沒聽過，小僧對這個世界似乎并不怎么熟?！?p> “正常，你也不需要了解太多。老朽簡單地給你介紹一下方位：齊州毗鄰京都，在京都正東的位置，齊州再往東，便是我國的極東之地，被東海包裹的登州半島。據(jù)說居住在登州海岸之人，是全世界最早看見太陽的居民。”
“國師?！卑滋扉L略一思忖，還是將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問了出來：“國師似乎很了解小僧，甚至比小僧本人了解得還要多得多，這是為何？”
通天曉“呵呵”一笑，說到：“天機不可泄露?！?p> ??？
這個時候你知道天機不可泄露了？你泄露得還少嗎？
小和尚不禁在心里腹誹，對這個愛賣關(guān)子的老妖精的不滿又加深了幾分。
但是通天曉不說他也拿人家沒辦法，打估計是打不過了，又沒有對方社會地位高，就有種看不慣他還干不掉他的操淡。
通天曉并不知道白天長的內(nèi)心活動如此豐富，他打懷里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蛇頭，遞到白天長面前，說到：“此物你拿著?！?p> 白天長粗略打量了一眼，蛇頭青銅質(zhì)地，身上泛著一層褐綠色暗光，紅瑪瑙般的雙眼仿佛正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透出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妖異。
他沒敢接，疑問到：“這是…？”
通天曉托著蛇頭，細細說來：“妖亂人間，罪魁禍首是那青丘狐貍，最大的威脅，是狐貍死前留下的九條尾巴，其中七條尾巴被現(xiàn)在的七大妖王煉化，正暗待時機，另有綢繆。還有一尾差點做出魚躍龍門、一步登天之舉，壞了狐貍的大計，可惜天道另有安排，被你那徒弟夏日久所吞噬。至于最后一尾，老朽現(xiàn)在不方便向你透露。而這蛇頭內(nèi)有洞天，是用來儲存青丘尾巴所化妖丹的最佳器具，你拿著它，每當你徒弟殺死一只妖王，便將它的妖丹收入這蛇頭之中即可。待你集齊妖丹之時，便是這世間重回和平之日。”
“為什么最后一尾的下落不方便告訴小僧？難不成你就是青丘的那一尾所化？”
白天長一言，簡直誅心。
通天曉卻似乎變得脾氣好了很多，絲毫沒有在意對方的語氣，而是笑瞇瞇地說到：“當然不是，不告訴你只是時機未到罷了?！?p> 白天長還是不太相信，他抱著懷疑地態(tài)度上下打量起通天曉，半晌，才繼續(xù)說到：“那你讓小僧收集那青丘的尾巴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圖謀不軌？”
“第一，這蛇頭你拿著，無須再歸還給老朽，自行保存妥當即可。第二，天下之間論妖力，無人可以勝過你的徒弟，哪怕是我也不行，畢竟你徒弟身上的那顆妖丹，已經(jīng)到了隨時可以一步登天的高度。若是明搶，老朽沒有半點勝算，所以小和尚，你根本不需要擔心，只管放心做好我交代你的事情便好，對你，對整個人類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通天曉解釋到這個份兒上，白天長雖然還是半信半疑，但還是選擇將蛇頭接到自己手中，誰知乍一觸碰蛇頭，那蛇頭竟然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便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咬在他中指的指肚之上，鮮血頓時冒了出來，沾染在蛇頭之上，又在下一刻消失不見，融了進去。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白天長剛要扔掉蛇頭，卻見手里的青銅器已經(jīng)恢復了原樣，看不出半點怪異。
“莫怕，神器自須認主，現(xiàn)在起，這顆蛇頭便真真正正地只屬于你一人了?！?p> 通天曉在一旁解釋到：“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它，將它隨時隨地收入你的丹田之中?！?p> 白天長試了一下，果然如他所說，于是收起戒備和擔心，心里中已經(jīng)信了國師七成。
被司機告知已經(jīng)進入登州地界，再過幾個小時便可以到底目的地，通天曉這才告訴白天長此行目的：“老朽這次帶你先到登州，再去齊州，是來看兩場‘戲’?！?p> “什么戲還得跑這么遠看，還非得帶上小僧？若國師真想讓小僧親眼看見，拍視頻發(fā)給我不也一樣嗎？非要如此折騰？”
通天曉白了他一眼，斥責到：“該學的沒學到，不該學的倒是沒落下，還知道拍視頻了！？”
“帶你前來，自有老朽的用意。在看戲之前，老朽先給你出一道題，你不需要著急回答，等看完這兩場戲再給老朽答案即可。聽好了，題目是這樣的：有一輛行駛中的火車，正常行駛下去的話，會撞死五個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的孩子，立刻改道則會撞死另一條鐵軌上正常通行的另一個孩子。如果你是這輛火車的司機，你會選擇怎么做？不要著急回答?！?p> 白天長將題目記在心里，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通天曉最后說到：“待看完兩場，老朽便將你送回到你徒弟身邊。此番行程，你我二人也算結(jié)下了緣分，以后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打電話給老朽，老朽或許能幫上一二?！?p> 聽了這話，白天長算是實打?qū)嵉匦湃螌Ψ搅?，他不禁心生感動，說到：“國師，那小僧就認下你這個朋友了！以后有什么忙小僧要是能幫上，國師也盡管吩咐。對了國師，你電話多少我記一下?！?p> 通天曉點點頭，說到：“老朽沒有電話。”
白天長臉色一僵，忍不住給對方比了個中指。
草，還是那個熟悉的老妖精！
白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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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有話好好說！我想咱們之間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姬易安望著頂在自己腦門兒上的槍口，感受著槍內(nèi)含而不發(fā)的磅礴妖力，差點兒就給夏日久跪下了，嚇得他不斷地討?zhàn)埥忉尅?p> “大哥是個妖怪？那為何好似跟那五珠峰之上并不是一伙兒的？莫非大哥跟國師一樣，也是棄暗投明的好妖精？可大哥如此龐大的妖力，為何到現(xiàn)在還是默默無聞？”
夏日久不為所動，依舊是冷冷地盯著對方，持槍的手穩(wěn)健非常，一句話也不說。
“大哥！我有一手可以掩蓋妖氣、讓旁人看不出你是妖精的仙法，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保證你走遍天下，無人認出你是只妖精變的！”
夏日久依然不為所動。
這個妖精又點兒冷啊。
姬易安那張長長的馬臉之上，一雙小眼睛滴溜亂轉(zhuǎn)，不斷地思考脫身的辦法。
突然，計上心來，姬易安繼續(xù)說到：“大哥既然是妖精，那肯定對我賣的毛片兒沒有興趣，但是我這里還有別的好東西??！我之前捕捉過不少妖精，它們都是些精美的食材??！”
說完，就開始往外掏，邊掏還邊念念有詞：“你看，這是壯陽的！這是補腎的！這是滋陰美顏的！這是增加持久的！應有盡有啊老鐵！哦不，大哥！”
先賣毛片兒再賣補品，這個姓姬的也算是經(jīng)商有道了。
于是，五珠峰森林外圍，姬易安架起了一口精美的鐵鍋，下面燃著柴火，沸騰著鍋里的滾滾開水，旁邊蹲著只準備坐享其成的夏日久。
一人一妖靜靜地等待著食物出鍋，一言不發(fā)。
最精美的食材往往采用最簡單的烹飪方式，于是在忙碌了兩個小時之后，姬易安和夏日久選擇生吃。
板上平放著一條一米多長的大魚，羞愧得有些無地自容的姬易安，一邊拿菜刀片著薄薄的生魚片，一邊喋喋不休地說到：
“我老家是蘆州的，蘆州大哥知道嗎？就是祁州上面，全國最北的一個大州。我們那里別看常年冰天雪地，物產(chǎn)卻是相當豐富，我跟你說，就你隨便在海面結(jié)成的冰川上走兩步，腳下那全都是又大又肥的魚蝦蟹蚌，吃都吃不完！哎呀媽呀，我最喜歡吃的就是大蝦和螃蟹了，這一提起來哈喇子又忍不住快流出來了?！?p> “你小心點兒，別把口水滴到魚身上，不然我會忍不住揍你?！?p> 夏日久一邊拿生魚片沾著姬易安調(diào)的料盤，一邊兒惡狠狠地瞪著對方威脅到。
不得不說，姬易安雖然廚藝極差，連最簡單的清燉都做失敗了，但他的刀工確實沒得說，一片片薄薄的魚肉放到太陽底下，陽光穿透而過，晶瑩剔透得很。
忙碌了半天，姬易安終于將整條大魚全部片完，他很講究地把片出來的魚肉都擱放在不知從哪搗鼓出來都冰塊上，然后席地而坐，又打懷里掏出來兩個玻璃瓶子，分給了夏日久一瓶。
夏日久接過來，不解地看著對方，姬易安示意他擰開瓶蓋，夏日久照做之后，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沖了出來鉆入鼻腔，激得他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啊嘁、啊嘁！這是什么東西？這么難聞！”
姬易安有些不快地說到：“怎么會難聞？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兩瓶好酒！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喝的那種，我拿你當朋友才忍痛割愛，你居然嫌棄？”
“朋友是什么？”
“朋友你都不知道？也對，大哥你是妖精嘛！”
姬易安對著瓶嘴抿了一小口，酒精辣得他齜牙咧嘴，只覺一股熱流打口腔流進腸胃，所過之處灼熱難耐，強忍過去，又略有回甘，并且遍體通透，怎一個“爽”字了得。
他舉頭望天，略顯惆悵地說到：“朋友啊，就是不管大事小事，都可以一齊分享傾訴的人。若是歡樂之事，可與之一同享受，享受不到也無怨言；若是苦難之事，可與之一起承擔，承擔不了也不埋怨。在我心里，朋友大抵就是如此吧？”
說完他又看向夏日久，說到：“你是我姬易安的第一個朋友，很有可能也是唯一一個朋友。對了大哥，你叫什么？”
連名字都不知道，就認定是朋友了，也不知道其中靠譜的成分到底有多少。
夏日久捏了一片魚肉，也沒沾料，擱進嘴里細細咀嚼其中滋味，不知嘗的是肉，還是姬易安的話。
吃完，他也沒回應，姬易安有些失望，苦笑著搖搖頭，只道是自己自作多情。
夏日久將鼻子湊到玻璃瓶口上，皺著鼻子聞了又聞，這才咧了咧嘴，強忍著往嘴里送了一口。
“咕咚”一聲咽了下去，姬易安猛地抬頭看去，臉上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咂咂嘴，夏日久吐了吐舌頭，苦著臉說到：“辣?！?p> 然后看向姬易安，自我介紹到：“我叫夏日久，名字是師傅給取的?！?p> “再喝兩口，再喝兩口，喝習慣了就好了！”
姬易安邊吃邊慫恿，胃口大增，喜笑顏開。
于是夏日久又往下灌了兩口，發(fā)現(xiàn)果然如他所說，喝得越多，心放得越寬，身上無形的束縛也越少，師傅的失蹤壓在心里造成的擔憂也越來越輕，整個人的精神頭越來越足，一時間不覺得變得豪邁起來。
于是他大笑一聲，說到：“好喝！這可真是個好東西??！”
姬易安聽了更開心了，說到：“邊吃邊喝，邊吃邊喝！對了大哥，你來這五珠峰是干什么來了？還有你剛才說名字是師傅取的，你這么厲害的妖怪還有師傅呢？那你師傅得多厲害?。∈遣皇悄枪J的天下第一人——宮平宮大師?。俊?p> 夏日久這會兒酒勁兒上來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得滾燙，意識逐漸變得不清醒起來，對面坐著的姬易安也開始模糊不清，有分成兩個人影的趨勢，他晃了晃腦袋，口齒不清地說到：“什…什么宮平，不認識！師傅…師傅…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和尚，打起架來什么都不是！我…我來…我來就是來救他來了…”
一看夏日久的酒量不咋地，還有大口往下灌的沖動，姬易安連忙伸手阻止，說到：“大哥，慢點兒喝慢點兒喝，多吃菜。大哥怎么知道師傅在這五珠峰上，是親眼看見的？不應該啊，還有人能在大哥這么厲害的妖精面前把人帶走？”
夏日久也聽勸，把酒瓶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抓了一大把魚肉，放在料盤里一攪，一股腦塞進嘴里，應該是芥末沾得多了，嗆得他雙眼通紅，止不住地流淚。
他哭著說到：“沒…沒有！我也是…一只紙鶴告訴我的！我就…我就來了…”
“紙鶴？”姬易安不解，“什么紙鶴？再說了，它說你就信??？萬一是有人誆你呢？”
“什…什么叫誆我？”
“就是騙，假的！”
夏日久耷拉著腦袋擺擺手，眼神開始渙散起來，說到：“不能…不能…再說…不聽紙鶴的…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師傅…去哪兒了啊！師傅…師傅對我很…很好…我不能就…就不管他了…”
說完，又仰頭灌了口酒，抓了一把魚肉吃了。
姬易安眼珠子一轉(zhuǎn)，打懷里掏出來一枚硬幣，對他說到：“這樣，咱們也不聽紙鶴的，也別聽我的，咱們就看天意！這硬幣一面是花一面是字，我拋上去掉下來，是花咱們就上山，是字咱們就回家，大哥你看怎么樣？”
夏日久抬抬手，說：“你扔、你扔！”
姬易安拇指托著硬幣，往上一挑，硬幣飛到空中滴溜亂轉(zhuǎn)，不斷翻滾，又在重力之下筆直落下，正好落到姬易安的手掌之上。
花。
夏日久抻過腦袋去望了一眼，說到：“你…你看！天意…天意讓上…上山！”
姬易安搖搖頭，說到：“拋硬幣不是真為了看拋到哪面，而是為了堅定自己內(nèi)心中的選擇。我不同意硬幣拋出來的結(jié)果，我不想讓大哥你上山。”
說完，他灌了一大口酒，也不吃菜。
夏日久也跟著喝了一口，本就不多的白酒被他徹底喝了個干凈，他搖搖腦袋，只覺咣咣作響，說到：“那…是…你不同意…不…不是…”
話沒說完，一頭栽在地上，昏迷不醒，鼾聲如雷。
這廝酒量不行，酒品倒是還好，起碼喝多了便睡覺，不會惹什么麻煩。
姬易安看看自己手中的酒瓶，心說原來自己這位朋友的酒量是半斤，然后搖了搖頭，笑著自言自語到：
“既然你喝醉了，那就聽小弟的吧！”
說完，仰頭干掉手中白酒，收拾起家伙，把爛醉的夏日久一把扛到肩上，頭也不回地往林外走去。
此時，太陽高照，正直正午。
白天長和通天曉來到了登州東部，臨海的一座小城。
在車上坐得久了渾身酸痛，汽車一停，白天長便趕緊邁步下車，伸著懶腰，感受著海風的濕咸，十分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啊～～～～嗯?！?p> 頓時舒坦許多。
“國師，咱們?nèi)ツ膬喊。俊?p> 通天曉打懷里掏出一根發(fā)亮的桃木拐杖，用拐杖頭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山上，說到：
“那里有個花園，咱們就去那兒?！?p> “好嘞！”
聞著海風，心情大好的白天長愉悅地應到。
邁步跟在通天曉身后走著，他甚至有種想要哼唱起來的輕松感。
這時，走在前面的通天曉突然駐足，扭頭對他說到：
“看戲之前，告訴你一個消息。昨天靈珠山一戰(zhàn)，人類八萬大軍，無一生還?！?p> 說完不管白天長的反應，繼續(xù)邁步前行。
再看原本心情極好的小和尚，呆立原地，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