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杰趁和車輛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提醒他不能再打人了。
車輛不高興地反駁:“什么不能打?我打他為的是誰?不還是為你嗎?這種人不打行嗎?”
武文杰耐著性子說:“無論為誰,也不能打。打人容易打出事來,嚴格地說,打人是犯法的。”
車輛脖子一擰:“就抽他幾個大嘴巴,能打出個庇事來?!?p> 武文杰還想再說,車輛沒容他張嘴,繼續(xù)說道:“對于不同的人,就得用不同的辦法。對你們這些學(xué)生來說,講道理好使。對混球那種家伙,沒什么理跟他講,把他嚇唬住就行了。你要是嚇不住他,他反過來會欺負你?!?p>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往下說就要傷和氣了,可武文杰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這可真是犯法的事。咱們只有管人的權(quán)利,沒有打人的資格?!?p> 這句話把車輛惹急了,他把手里的手套往地上猛地一摔,大聲吼道:“天底下怎么還有這么不知好歹的人!我犯法,我坐牢,關(guān)你什么事???”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盡管那100塊錢最終回到了自己手里,但武文杰并不感到開心。
混球是把100塊錢扔到他懷里的,嘴里跟著還說了句:“行,你跟我玩陰的?!蓖?,沒說。
既然手頭的錢能夠周轉(zhuǎn)開了,借老七那20塊錢就還給他了。
還錢的時候,武文杰突然想到:車輛是怎么知道自己替混球賠錢的事呢?莫非是通過老七和車車這條渠道?
武文杰沒問老七。事已至此,再說什么也沒意思了。
面對失而復(fù)得的錢,武文杰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是不是給自己買塊電子表。
他早已打聽清楚了電子表的價格,一塊表也就10來塊錢。
現(xiàn)在當(dāng)班副了,需要掌握時間的場合多了,沒有塊表確實很不方便。
他愛面子,不愿東問西問。正因為如此,他也養(yǎng)成了近乎特異功能的本領(lǐng):無論身處什么環(huán)境,他總會迅速“找到時間”,要么是墻上的掛鐘,要么是桌上的座鐘。
在既沒有掛鐘也沒有座鐘的場合,他就只能借助偷偷瞟一眼人家腕上的表,來了解時間。
只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才會去找人家詢問時間。
從100元中抽出10幾塊錢來買一塊表,并沒有太大的壓力。
拿定這個主意以后,想象著自己戴上電子表的神氣勁,武文杰心里還有點小激動。
他辦事一貫講究干脆利索,既然定了要買,說買就買。
在表店,老板拿出兩塊表讓他挑。
一塊是沒開封的,15塊錢,另一塊是開了封的,但老板保證絕對沒有用過,僅僅是開了封而已。因為開了封,只要9塊。
15塊的這塊表如果有問題,老板包退換。而開過封的這塊,算是打折價,所以不包退換。
武文杰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決定就買那塊打折的。
買了表,走在路上,他時不時抬起手腕看一眼他的表,以至于差點被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剮著,嚇得他一身冷汗。
這一路,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跟自己說:“從今以后,你也是有手表的人了?!?p> 在給爸爸寫的信中,他本來已經(jīng)把自己買表的事寫上去了,后來想想,覺得不妥,便把寫好的內(nèi)容撕了。
爸爸一輩子沒帶過表,武文杰覺得自己帶塊表,卻沒能給爸爸買一塊,心里有點不舒服。
他盤算著等過段時間,自己手頭更寬裕了,給爸爸也買塊電子表寄回去,讓他高興高興。到那個時候,再告訴爸爸自己也有塊表,也不遲。
轉(zhuǎn)念又一想,爸爸生活在農(nóng)村,對時間的要求并沒有那么高,只要看日頭就足夠了。給他買表,倒是一種浪費。
對爸爸來說,最實用的應(yīng)該是來雙合腳的舒服的鞋了。
但要說買鞋,有爸爸的,那也得有媽媽的。
自己當(dāng)年走出大山讀高小,全靠媽媽給他的那雙舊鞋。
媽媽給了他那雙鞋,自己得了很重的腳病,到現(xiàn)在都沒好。
而給爸爸媽媽買了鞋,那一大家人都得給買。單靠自己目前的這點收入,顯然是不夠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實武文杰自己的腳也有毛病,那也是在山里那些年落下的。
大學(xué)四年,他是靠一雙最便宜的球鞋頂下來的。這雙鞋,他省了又省地穿,居然堅持到了畢業(yè)。
仗著在山里長大練就的鐵腳板,武文杰在校園里,無論是跑步還是踢球,都是光著腳。只有上課和平常走路時,才穿他的那雙球鞋。
大一大二時還有體育課。武文杰開始曾嘗試著光腳上體育課,被老師狠狠訓(xùn)了一頓:“你搞什么名堂啊?給我??崮??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課上罰你呢,你看你那個血淋淋的腳丫子,怪嚇人的。趕緊把鞋給我穿上。”
其實,武文杰腳底板的繭子足夠厚,完全可以媲美鞋底。從小落下的毛病,是腳面總是干裂,時常還淌血,看上去很是恐怖。
體育老師的要求,害得武文杰每次上體育課時,都心疼的不得了。
平時跟同學(xué)踢球,他光著腳,踢得生龍活虎。而上體育課時,同樣是踢足球,他卻扭扭捏捏放不開手腳——他實在怕把他的鞋給踢壞了。
體育課有時還會練長跑。跑到一半時,他就把鞋子脫下來掛在脖子上,等快到終點了,他再把鞋從脖子上摘下來,穿在腳上。
他的那雙球鞋,就是這樣跟了他整整四個年頭。
老七調(diào)到設(shè)計科后,每天干干凈凈地出入宿舍。
而武文杰依然跟從前一樣,在班組摸爬滾打。
好在現(xiàn)在工作服多了幾身,有的可換了。只是比起老七來,看上去還是要臟得多。
不過,前幾天車間新發(fā)的一雙鞋,一下子讓他的心理平衡了許多。
那是一雙一線員工專用的鋼包頭勞保皮鞋,車間新進了一批,發(fā)給武文杰一雙。
這種勞保鞋,每名一線員工三年才可以領(lǐng)一雙。非一線員工是沒有的。
如果武文杰在車間技術(shù)室畫圖,是領(lǐng)不到這鞋的。當(dāng)然在工廠設(shè)計科,同樣也沒有。
武文杰打量了一下周圍工友們的腳上,卻沒見誰穿這種鞋。
“這鞋你們都有吧?怎么沒見人穿呢?”他有些不解地問。
有人告訴他:“咱們的工種,實際沒那么危險,作業(yè)時不是非穿這鞋不可。所以大伙一般都拿回家去穿了,棒著呢。這鞋要是在工廠干活穿,差不多能用三年吧。要是拿回家穿,穿它個五年八年估計都壞不了。”
武文杰聽了,心里一動,不由得又想到了爸爸每天要出門的那雙遍布繭子的腳,也想到了媽媽那雙總是爬滿血口子的腳。
自己也可以把領(lǐng)到的這雙鞋寄到老家去,問題是,給誰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