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這話卻是連程葉都一道罵了，竟無人敢應，只有蘇成說：
“沈公子所言有理，去年江安城修葺通都運河，程家就大包大攬出了所有銀錢，以此作為功德，竟敢在先賢書文里題詩，實在是豈有此理?！?p> 蘇成一揮袖，持正儀態(tài)，又說：“不過這江安知正大人也姓程，當權(quán)行政，旁人雖有不忿，也無可奈何。要說這出錢就能與圣賢比功德，我等在座，誰家又出不起這個錢？”
蘇成那三姐臉色溫怒，將劍作棍就打在了蘇成手上：“坐下。”
陸知夢聽聲辨言，微聲嘆道：“好一番誅心之論。義父說得不錯，亂世明爭，盛世暗斗，生而為人，此事難休?！?p> 程葉已是面紅耳赤，孫道長見勢不對，正要起身圓場，沈公子又說：
“蘇公子說得雖在理，但我等也不能當場掃了程大少爺顏面，程讓那浪蕩子在秦文蝶死后離家五年，出門在外竟然做出賣奴折食這等事來，前年回來又糾纏蕭家寡婦，如此行徑，以人品就不能與程大少爺相提并論，何況區(qū)區(qū)四行詩。今日我等承孫道長做東，在此品詩論道，不如我等就此評一評這兩篇詩。”
程葉終是忍不住了，起身向?qū)O道長施禮道：“論才情，在座有孫道長是為大才，就不必拿這兩篇詩來評了?！?p> “程大少爺此言差矣，孫道長才情乃是公論，而這明臺詩，是刻于明臺之上向天地宣表，這等大事，在下以為值得一評?！?p> 蘇成猛然起身，也與孫道長施禮，可言語中那意味，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愣是氣得他三姐怒目圓睜，無言以對。
孫道長緊皺眉頭，或是因這幾個富家公子喧賓奪主而不快。
終有另一人起身說話，依主次施禮，才道：“在下以為，這兩篇詩，高低早有分曉，適才沈公子也說，程讓與程大少爺著實不能比較，人品詩品，人性詩性，已有定論，我等又何必因程讓一人而毀了今夜興致？”。
陸知夢別無它事，吃起水果來，眼前這戲確實看得精彩，那程讓竟讓人詬病到如此地步，不知究竟是怎樣個人物。
沈公子似乎不僅是說程讓品行不端，這是要連程葉一道捧殺了。
程葉對適才這人回了一禮：“蕭公子所言極是?！?p> 不待程葉往下說，沈公子便尋步而下，高聲吟道：“天綱著世立洪鐘，地制封疆下應龍。舊故明臺風雨志，江安告命請相從?！?p> 聽完這四行詩，陸知夢輕聲低語：“這篇七絕，立意尚可，心氣卻高，倒是有些僭越，詩文之功實屬尋常，以此來稱絕品，難免貽笑大方。當年恩公也寫過一篇祭文詩，還說是為我寫下墓志銘，相比之下，才真是天凡云泥之別?！?p> 這話也就說來自己聽見，不愿再惹是非，思慮之后，陸知夢又蹙眉低語：“恩公說他是從詩里來，這等才情，自是不該拿來與人比較?！?p> 沈公子吟了這篇詩，那邊蘇成便道來：“程大少爺這四行詩，真是氣勢滔天，敢叫神龍來相從，當真是我輩楷模。天綱地制，著世封疆，程大少爺存帝王之志，可敬可佩。”
蘇成那三姐也是無可奈何，便拔劍出鞘，攔在蘇成腰間，蹙眉輕聲呵斥：“坐下?！?p> 蘇成盤坐下來，卻與他三姐戲說道：“蘇小兮，你太過分了。我好心來幫你求姻緣卦，你卻要管這要管那?！?p> 蘇小兮氣不打一處來，說：“你這是在求卦？你這是在惹是生非?！?p> 一番編排，雖說不上謀逆之罪，但含沙射影也是在說狼子野心，程葉氣得發(fā)抖，身側(cè)隨侍丫鬟竟拔劍怒喝：
“兩位公子名門之后，雖無德行也該有禮數(shù)，如此詆毀我家少爺，當真是其心可誅。”
孫道長與道童說：“去看上官姑娘準備得如何了?！?p> 道童去后，才起身聲道來：“幾位公子權(quán)且息怒，今日以詩會友，莫要傷了和氣，蘇小公子大好少年，當多習詩文，留下傳世名篇。程公子且稍安勿躁，上官姑娘稍后就來獻藝，我等飽個眼福，沈公子也請入席?！?p> 聞言，沈公子也就入席了，程葉落座仍是冷色峻容，蘇成向?qū)O道長拱手：
“孫道長言之有理，我蘇成才學不高，方才品評詩文，也只是據(jù)實而言?！?p> 又向諸位賓客見禮：“諸位莫要見怪。”一個據(jù)實而言就是暗里明指了。
沈公子這便又接過話來：“蘇公子品貌端正，言行實誠，是真性情。假以時日，定是一代人杰?！?p> 蘇成拱手回禮：“沈公子太過獎了，若論一代人杰，還數(shù)江安第一人程大少爺才是。其實，我也不能全都做到言行實誠，好比程讓那登徒子，就算他詩寫得再好，我也說是一紙廢稿?！?p> 這蘇成實在是可惱，蘇小兮又不能將他殺了，只得動劍拍打，沉聲呵斥：“你不說話才好”。
不合時宜，程葉不再言語，冷眼相看，不知作何打算。陸知夢倒不管此事能否揭得過去。
孫道長才要開口，沈公子端起茶盞就說道：“蘇公子說得是，程大少爺何等氣魄，乃是帝王之志神龍之尊，四行明臺詩已刻于明臺之上，程讓那四行詩，也確實成了一紙廢稿?！?p> 說著又飲了一口茶，轉(zhuǎn)而吟來：“古道正龍圖，明臺是有無。玄門知善惡，赤劍夢流蘇?！?p> 沈公子話音才落，陸知夢驟然驚起，鳳目似火。
頃刻，又飛身立于淺臺上，兩行清淚直下，對沈公子急急試問：“此詩出處，當真是程讓親筆所書？”
鳳仙閣四面回風，吹起悲戚惶恐，青絲染嬌容。
百余人都站起身來，還以為這位陸姑娘一言不合要動武，可如此傷懷，看這陸姑娘與那程讓，也似有瓜葛。
蘇成受蘇小兮以劍相挾，想開口卻只說出兩個字：“正是。”
陸知夢回身相看，樓外燈火闌珊，終于明白，恩公是從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