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5章 天河流云（下）
青墳冢，清凈地，墓志銘是亡魂序。流云渡，夕照里，墳頭碑是清白玉。
初來乍到就瞧見墳前散落香火灰燼，程讓說這許是小蘭昨日前來拜祭。
陸知夢倒在墳前看盡秦文蝶生平，相顧而憑生憐惜：“前輩若已隔世為人，知夢盼你能嫁得如意郎君。前輩若是在天有靈，知夢望前輩護(hù)佑公子，能得以正名?！?p> 程讓取了火折點上香，卻被陸知夢接過來，對著青墳躬身三拜：“公子當(dāng)年有負(fù)前輩情意，知夢在此，與前輩告罪，望前輩能不計前嫌，修得善緣?！?p> 瞧著陸知夢這般禮數(shù)言辭，程讓若有所思，而后也只是吟笑搖頭，不置可否。將紙錢燒盡，程讓才開口說這其中內(nèi)情。
“當(dāng)年文蝶也是鳳棲樓第一清倌，我十七歲，不懂風(fēng)月風(fēng)雅，只知恃才傲物出盡風(fēng)頭，然而卻與江安世家那些公子生出嫌隙仇恨。文蝶身世倒與我相似，都是從道觀撿來，倒是能說得上話，遇事也多有照拂。后來，程家老太爺，也就是我爺爺，在我及冠之時賜下一個‘讓’字，文蝶說這是要我讓著那些世家公子，程家堂兄也在其中?！?p> 陸知夢在眉間思量，如有鯁在喉：“恐怕前輩是替公子受了一死?！?p> “如今想來，必然如此?！笔捤髯窇?，唯有沉聲嘆息以消悲戚：“可惜，當(dāng)時年少，沒能領(lǐng)略如何相‘讓’。同年就應(yīng)蕭家公子相邀，去了鳳棲樓晚秋詩會，說是要評定江安第一人?！?p> 聽得些許交代，陸知夢大抵也就明白，程讓才情出眾，在世家子弟里占了上鋒，若是不肯低頭，定然難以善了。
但這些個世家公子，以陸知夢見地，自然不會放在眼里：“恃才傲物者眾，無才傲世者更甚。”
論人是論心，知夢也知音。
程讓會心相望，又繼續(xù)說來：“無一例外，斗詩我不曾有敗績，但那次晚秋詩會，蕭家公子也請了堂兄前來。當(dāng)晚評詩，諸位世家公子都推崇堂兄那篇詩，但，堂兄那篇詩連沈家公子都比不過，大都心知肚明?？僧?dāng)晚卻是要文蝶來評定這江安第一人?！?p> 縱觀前后事，陸知夢緊蹙眉間，思及通透處而生恨：“知夢記得，昨夜正是那蕭家公子出言斥責(zé)公子你逼死了前輩?！?p> 說到抱憾處，程讓背過身去，不敢相對青墳故人，身前流云縹緲，入眼卻如血紅。
陸知夢了然此話太過沉重，移步相隨，又說回評詩：“以一篇詩來評定江安第一人，豈不是太過兒戲？”
“確實兒戲，若是往常，文蝶總會替我說話，但當(dāng)時文蝶卻左右為難，遲遲不敢開口。”
“有人威脅前輩，這晚秋詩會本就是一場鴻門宴，其中陰謀，必是誅心?！标懼獕舫鲅詳喽?，昨夜尚且見過沈公子與蘇成一唱一和，言語壓人。
程讓雖不曾聽過“鴻門宴”典故，但對此事其中陰謀，這些年也看個大概有所定論：“不錯，正是誅心。文蝶當(dāng)時只對我說了一句……”程讓還在猶豫此話是否當(dāng)講，便聽得陸知夢一聲嘆息：“是前輩遺言?！?p> “正是，她說，公子，文蝶此生所愿，是葬在天河流云間?！背套尰仡^，只有一座孤墳，再無故人。
陸知夢閉目思量，感同身受是悲傷：“自古是以成敗論是非，公子無有對錯可言。只是前輩對公子情深義重，知夢自愧不如。”
“文蝶于我，算是知遇有恩，至于情分，當(dāng)年我一心修文習(xí)武，算是辜負(fù)她一片情誼?！?p> “知夢看得出來，公子對前輩都是愧疚，但如今公子讓小蘭服侍知夢……”
程讓卻說是：“若知夢不喜歡，我將小蘭送走便是。其實當(dāng)年，小蘭對文蝶一事并不清楚，那天小蘭被南城繡房請去做嫁衣了。甚至小蘭后來才知曉，那嫁衣本是替文蝶備下。”
“竟有此事？前輩要嫁何人？”陸知夢倒是不解了，若是秦文蝶要嫁人，首選必定是程讓，但連程讓都不知她要嫁人。
“這倒不曾查知，我到南城繡房時，當(dāng)年那人已被滅口了?！?p> 陸知夢本以為秦文蝶該是想嫁程讓才對，但她究竟為何要嫁于旁人，又是要嫁何人？甚至秦文蝶死后連繡房之人都被滅口。小蘭能活下來，想必是不容易。
“那其中來由，更不簡單。對方若要滅口，小蘭恐怕也在劫難逃，是公子將她藏了起來？”小蘭曾經(jīng)在前輩身邊隨侍，必然清楚前輩與公子情分，如今卻要她眼看著自己與公子出雙入對，陸知夢有所顧慮也是尋常，
程讓直言：“正是，三年前我回來江安，才讓小蘭出來打理一下知夢樓，留有仙衛(wèi)暗中看護(hù)。其實小蘭也是個苦命人?！?p> 青天之上看人間，陸知夢翻翻心思也就明言：“當(dāng)年事情，如今雖無實據(jù)，倒也能猜個大概。雖不能翻案，但公子對人，當(dāng)能有所防范。至于小蘭，且讓她留在知夢身邊?！?p> “以前我也以為，人心險惡無人渡我。倒是知夢你，心思智計都不錯?！?p> “龍圖也有佛門？”陸知夢心細(xì)，在言語之間取了蛛絲馬跡?？墒聦崊s非如此，程讓也不明白：“佛門？”
陸知夢蹙眉掩唇，自己答上了方才所問：“看來是沒有，不過是語法自然罷了?！睋u頭自嘲，將心思望向長天，流云飛渡，入眼也是腥紅如血：“此時這天河云潮，讓人心悸，好生古怪?！?p> 天色云潮，孤墳石壁，橫看側(cè)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公子，回去吧?！标懼獕魻科鸪套?，在秦文蝶墳前一拜：“前輩，知夢與公子就先告辭，若知夢能有機(jī)緣，替前輩報得死仇，定會前來相告祭酒?！?p> 上山容易下山難，走那十?dāng)?shù)丈天梯，陸知夢劃破了衣衫：“所幸公子替知夢備了一身，不然明日詩會就要出丑了。”
流云之上夕照斜，流云之下將入夜。飛身而下，江邊取白馬。陳年舊事多生仇，此去經(jīng)年，長劍青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