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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氏錄

五 蕪茗回憶(3)

無名氏錄 桂傾城 2535 2020-04-03 17:00:53

  明日亦復(fù)如是而來,日上三竿,甘氏孤身一人依約來到昨日的街上,在陳舉人的攤子前,她沒有帶著蕪茗,臉上帶著平靜,只想匆匆出來向其告知一聲便罷。

  舉人好奇,遂逐問細(xì)節(jié)。

  甘氏無奈,她說:“老身昨夜依著您的要求所做,小孫蕪茗聽完也無甚反應(yīng),想必她與舉人也是無緣吶?!?p>  陳尚賢說道:“那老太太何不為令孫女而增添事實啊?”

  老太太揮手:“不妥,我原是為求良師育人而來,如若依靠作弊成全心愿,豈不是本末倒置。有句話不是說,這屋子的第一根房梁若是歪的,其他的又如何能正直呢?!?p>  “上梁不正而下梁歪……”陳尚賢又念了一遍,然后對甘氏說,“善矣善矣?!?p>  ……

  蕪茗與文娟如今正在阿奶的房間中,此處是南邊的院子,冬暖夏涼,房間里很是干凈,古樸的窗前供著一顆蓮花,琥珀色的椅子上坐著甘嬡,她正給蕪茗訴說著這樣的一段往事。

  “阿奶阿奶,那后來又如何了?!笔畾q的林蕪茗趴在阿奶的大腿上看著甘氏,林家有女初長成,只見林蕪茗簡單綁成的發(fā)髻上,烏墨色的發(fā)上點綴著幾顆素黃的珍珠頭飾,遠(yuǎn)看著就像是那藏在石頭縫隙中的不知名野花,滿眼盡是期待。

  “后來?呃,這后來啊……”

  年近五十的甘璦面色紅潤,只是頭上更多銀白。她思索良久,摩挲著蕪茗后背如瀑般的頭發(fā)說道:“阿奶有些許忘兒了,差不多到了修學(xué)的時間,去找先生問問吧?!闭f罷便扶起趴在她腿上的林蕪茗起身,拍了拍她青色衣服上的灰塵。

  蕪茗抓起在旁挽著老夫人的文娟的手便匆匆跑出去,留下林老夫人在寬敞的西廂房小憩。五年的光景匆匆已過,此時的林家已然發(fā)跡,在渙清的鎮(zhèn)南置得這樣一間大宅,東西八院,各院又正廳門房十幾,屋前良田百畝,屋后果樹千棵。正所謂:

  琉璃瓦上明月光,浣紗窗前白玉床。

  說時遲蕪茗與文娟被仆人送到陳尚賢在鎮(zhèn)子西北小山腳下竹林前的茅屋。茅屋雖小,卻也五臟俱全,除了正廳里屋,左邊的小屋子用作炊煙,右邊的方正屋子就正好用作書房,旁邊流過一條一人寬的小溪,踏過小溪的石頭,一個殘破的亭子便藏在竹林之間。屋子近年來幾次修葺,倒也穩(wěn)固,林家感恩,多次想接先生到宅中長住,陳多次謝絕便罷。

  先生此時正在庭中灑掃,好不辛苦,見兩人在門前下車走來,心中暗嘆今日又得吵鬧勞累,便停下手中活當(dāng),準(zhǔn)備把兩人領(lǐng)進(jìn)書房。誰知那林蕪茗上來便纏著陳尚賢詢問故事細(xì)究,陳尚賢拗不過只得細(xì)說,只見他們坐在亭子中,伴隨著一茗清茶,再顧前塵:

  陳尚賢那日只覺可惜,收掉鎮(zhèn)中的小攤后問得林家住址后便緩緩前往,此時未時剛過,而午后的炎熱已褪去大半,東邊不遠(yuǎn)處的海邊吹來一陣又一陣被太陽蒸發(fā)過的潮濕又帶有淡淡苦味的海風(fēng),讓人耳目一新,那樣的味道陳尚賢在如今也記憶猶新。

  不出三炷香,陳尚賢便走到了那林家,那是一間非常簡陋的木頭房子,屋頂蓋著雜亂的茅草,海邊風(fēng)有時極大,屋頂雜亂地壓著幾塊墨色的大石頭,看來主人只期待著熬過風(fēng)雨罷了,并不在乎美丑。

  陳尚賢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林家門前蹲著一個孩子,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此時林蕪茗正蹲坐在門檻,穿著麻布,看著屋前的一大片荒地,他走近小蕪茗,蕪茗抬頭看了看他,又繼續(xù)看向那無垠的荒地。

  “妹子,你在看什么???”

  林蕪茗雙手捧著嫩紅的臉蛋,并沒有馬上回答。陳尚賢有些站不住,稍在那等了一等,便轉(zhuǎn)身離去,身后卻響起了一把嬌嫩的童聲。

  “聽阿奶說,以前這里是有著一條小河的,于是我阿爺便在此定居下來了?!?p>  陳尚賢聽聞,轉(zhuǎn)過身去。

  “哦,是又如何啊?”

  “阿奶說這條小河在我出生那年便干涸退去了,爺爺以為天意,便將我取名為河的名字。我好想看一眼這條河是如何的,阿奶卻說無果。阿伯阿伯,你能讓它回來嗎?”

  陳尚賢摸著胡須說道:“人死如燈滅,源斷則水絕。自是無果……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猶如被當(dāng)頭一棒一樣大叫了一聲。

  “是我太自大,是我太自大了……”陳尚賢搖著頭后退了幾部,臉上陰晴難定,他看了看那片荒地,又看了看看著他的小小蕪茗。

  他尋得老夫人,愿為蕪茗之先生,只是他的第二個要求是不能被干涉教學(xué)內(nèi)容,他是煩透了那套不知誰人提出的仕途經(jīng)濟(jì)學(xué)問,又對那套偽君子的說法意見惡心極了。老夫人知道那套男子的東西于蕪茗也是無用,便欣然同意,至此,蕪茗便在陳舉人名下學(xué)習(xí),舉鎮(zhèn)皆知那窮苦林家還請先生,無不稱奇。而林鈺成的商途也在此時有了起色,短短五年間,生意越做越大,一直如今。

  “哈哈哈哈哈哈,”聽到這里十歲的蕪茗終究是忍不住耐心,捂住肚子破口大笑了起來,“該,該,先生實在太自大了哈哈哈哈。”

  一旁的文娟自是不解,追問小姐:“小姐小姐,何事如此之滑稽吶?”

  只見平時不茍言笑的陳尚賢如今漲紅了臉,連平日最愛喝的蓮子竹葉茶都放在一旁,“哼”地一聲從亭子揚長而去。

  待林蕪茗笑夠了,她看向旁邊一臉著急的文娟說道:“你是我七歲那年父親行商帶回的,與我也好歹一起學(xué)習(xí)了三載春秋了,那首詩你是何解的?”

  “這……”文娟被一個反問不及,想了一會說道:“在滿園春色中醒來,在雨中漫步,走到殘破無人的亭子旁,對生活中每一處事物都仔細(xì)觀察。是在說先生很享受脫離官場的適意田園生活!”

  “不然。”蕪茗溫柔地對著文娟笑道,“你想,常人都說春天人讀書會怎樣?”

  “會打盹?!?p>  “善,常人都說春眠不覺曉,春日天氣回暖,萬物復(fù)蘇,咋們都變得懶洋洋的愛睡覺,而這句詩就妙在一個‘遇’字上,先生自詡與這天理人倫不同,即使是春日已到,遇到滿園春色,先生也是醒著的?!?p>  文娟恍然大悟,只見她也笑到:“我懂了,這趁著大雨路人紛紛避雨,先生偏要無視,到處去逛;這殘亭原該是悲涼肅殺之氛圍,先生卻要一笑而過。所以最后才是‘何處不留心’啊?!?p>  蕪茗接話道:“只要我有心,天地自然又能奈我何,夠自大吧??上П晃鍤q的我無意解了,真得羞死嘍,哈哈哈哈?!?p>  “那小姐是如何解的吶?”文娟追問,反倒挨了小姐的一記。

  “呆瓜,枉我平日總夸你聰明,今日看來只怕是瞎了,你到正廳看看?!?p>  文娟委屈地跑到正廳,只見正廳極為素凈,幾張竹椅隨意地擺在靠窗的兩旁,正中間是一個銅鑄的爐子,冬日取暖,平日點香,極為平常。文娟最后看到了面向自己的正位,兩張靠墻的竹椅中間是一張桌子,桌子上倒是罕見地放著一個瓶子,瓶中供著新鮮的竹子,墻上掛著一幅狂草寫成的字:

  此處水無明。

  “先生說‘何處不留心’,天理自然奈何不了他,我卻說‘此處水無明’,他更奈何不了天理自然,”林蕪茗悠悠地走到門前地說著,“那河原名無明河,我爺爺便將我取名為蕪茗,先生以此為與我的緣分,便從此安排教導(dǎo)?!?p>  “小姐五歲便有如此之才,實在是令我敬佩!”文娟的眼中流露出羨慕與驕傲。

  “哪兒是,我就那么隨口一說,竟被那老頭兒聽去了,還認(rèn)真對待,只能說是無意勝有心。”

  二人在先生書房好不嘈雜,先生倒也不惱,繼續(xù)著自己的教導(dǎo)。不時,未時已矣,二人乘轎即將到達(dá)林家大宅,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門外圍滿了鎮(zhèn)上遠(yuǎn)近的街坊,引得一陣喧囂,這鎮(zhèn)子難得吵鬧,怕是老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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