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得嚇人,熱氣從大地上的所有縫隙里鉆出來,拼命往上升騰。到了中午,漫天烏云都繃不住那么多水份,稀稀拉拉開始落雨。
“憋的時侯長了,下得不痛快?!蓖浪娜缡钦f。
他說這話的時候,其他幾個人已經(jīng)在宗廟偏殿歇得煩躁起來,藍山還打了個盹。棄正在和姬亶、婦紋小聲商量事兒,就看見屠四涎著個臉進來了。
“下雨了。”他解釋道。
沒人接話,大家都盯著他看。屠四忽然覺得倆手放哪都不合適,就從頭上一路撓下來,最后扶住了腰。婦紋低頭掩住笑,棄點點頭,說:“看得出來,是不老痛快。”
屠四瞪眼。其他人一看小王都帶頭了,那還等什么?屋里立刻就鬧騰開了,藍山攏著嗓音怪叫一聲:“四哥,你臉紅了?!?p> 然后他就被屠四按倒捶了一頓。屠四不敢和棄斗嘴,打個藍山還是沒問題的。木頭湊過去嗅了一鼻子,嘖嘖評論道:“四哥,你不僅紅了,還香了。真的,比昨天香多了。”
“小子!你也跟你爹亂!”屠四折過來捶木頭,姬亶笑嘻嘻地一攔,把他往棄那邊推:“四哥四哥,族長等你呢。”
雨早就停了,天還是陰的。人在屋子里坐著,只覺周身都不干爽,伸手往哪抓都是一手水。離下午的比武還有段時間,藍山坐不住,和石頭木頭一起出去溜達。因為上午贏了,鬼方戍衛(wèi)的態(tài)度明顯有了變化,允許他們在宗廟附近轉(zhuǎn)悠。
仨頭腦簡單的出去吸引火力,剩下四個人這才坐下來聽屠四講。
據(jù)屠四說,那位離夫人確實出身高貴,但其實沒什么實權(quán)。那個巫華雖然不愿意讓離夫人和一個外族人混一起,但也沒敢怎么阻攔。
“反正該辦的事都辦了,完了以后,那女人還是跟我聊了許多。看樣子平時也沒幾個能說上話的人?!?p> 首先鬼方與大邑商不一樣,巫覡(巫女和巫師)可以婚聘生子。
鬼方人是河伯后裔,他們認為自己的血脈比玉門巫族高貴,所以從不接受玉門山派遣的巫師。巫覡皆從族人內(nèi)部選拔,選出之后先跟著族中大巫學(xué)習(xí),再選佼佼者去玉門山進修。這樣便保證了巫權(quán)不旁落他族。
不過任何制度時間長了都會出現(xiàn)弊端。雖說鬼方的巫權(quán)沒有落在別族手里,可是也沒落在族長手里。原因是鬼方巫覡自有后代子女,他們代代相傳,選拔制逐漸變成了世襲。尤其是幾位大巫的位子,只能由各自子女擔任,就連鬼方族長也不得干涉。
“哦,那剛才那個巫華,我看大巫祝挺依賴她的,她是老爺子的女兒?”當時屠四問了這么一句。
離夫人正枕著屠四的胳膊,聽見問,她眉頭一擰,眼睛周圍浮現(xiàn)出幾條焦躁的皺紋。
“呸!她就是易送到大巫祝炕上的一張席子罷了!”
離夫人非常輕蔑地說,巫華是十年前被送去玉門山修行的,一旬前才修成回歸。一回來鬼方易就把她送到了大巫祝房中,誰都不知道巫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使得八十多歲的大巫祝在一夜過后便再離不開她。
到如今,巫華儼然成了大巫祝的代言人,從衣食住行到祭祀發(fā)令都交給了她打理,片刻也離不了她。
“什么意思?難道你弟弟想換個人做大巫?直接殺掉唄?!?p> 離夫人一只手撫弄著屠四堅實的胸肌,嗔道:“我就知道你對我的口味。想要就奪,哪有那么麻煩。你不知道,大巫??瓷先ダ线~昏聵,但其實易那個賤種很怕他?!?p> “有啥怕的,那老頭就會坐著打瞌睡?!?p> “你不懂?!彪x夫人支起身子,看得出來她平時很精于保養(yǎng),人到中年也只是腰膀略壯實一些,贅肉卻是沒有的。屠四覺得自己一下子又熱了,伸手去拽她,卻被撥開了。
“鬼方大巫祝的實力可比商王那個大巫咸強多了。大巫咸是個外族人,我們大巫??墒歉}深厚的本族長老,他要振臂一呼討伐族長,另外八宗還有可能來圍攻上城。就連我,也是靠了大巫祝才能活下來的?!?p> 當年老族長突然崩逝,他那些兒女們都措手不及。只有出身卑微的易早有準備,三日之間就驅(qū)趕、屠殺了大半兄弟姐妹。
這其中,離夫人是老族長的大夫人所出,地位崇高。她與丈夫一直為赤鬼部操持稼穡農(nóng)耕,手中掌握著赤鬼部的所有倉廩糧儲。糧食是一族命脈,做了族長的鬼方易自然不會放過他倆,最后離夫人的丈夫兵敗被殺,她自己也險些被害。
是大巫祝出手救下了離夫人。他出面作保,令離夫人放棄一切權(quán)力,進入宗廟做巫女。而鬼方易則被逼起誓,永不能加害離夫人。
“我的兄弟姐妹死的死,攆的攆,留在族中的都被治得不敢吭聲。可我不一樣,反正我什么都沒有了,沒有把柄也就不怕那個賤種要挾。我想干嘛就干嘛,他管不了我。”離夫人搓了搓屠四下巴上的胡須,湊到他唇邊輕聲道:“我還會再找你的?!?p> 當然后面這一句屠四沒有說出來,好在其余仨人都一臉凝重,完全沒在意。
也就是說,鬼方并不是一塊堅不可摧的磐石。離夫人其實沒有實權(quán),族長和大巫祝是互相牽制的關(guān)系。如今的大巫祝年老了,鬼方易正暗自活動,想扶自己培養(yǎng)的巫華上位。
只有換一個自己的心腹做大巫祝,鬼方易才能徹底將所有權(quán)力攏在手中。
棄思忖了一會兒:“昨天在崖下殺人那個應(yīng)該就是巫華,看來鬼方易對她非常器重,明的暗的活兒都交給她做。再觀察看看,若是大巫祝這個位置真的能牽制到鬼方易,那就想辦法搞掉巫華?!?p> 眾人都點頭,屠四扶著腰轉(zhuǎn)了兩圈,皺眉道:“族長,我總覺得那女人不對勁。也說不好……總覺得這女人一直在監(jiān)視我。似乎是提防什么。”
廢話,你也不看看你干了啥,人家能不防著你么。姬亶笑到一半突然想起件事:“唉,玉門山幾個月前不是被大邑商吞并了嗎?巫族一個月前也覆滅了,四哥說那巫華是一旬前回來的,那她是從哪回來的??”
一個月前,隨著子畫的篡位陰謀覆滅,巫族也受了牽連被肢解分散。那時玉門山早就被商軍控制住了,里面一個人都跑不出來。那這個巫華是從哪里回來的?
棄搖搖頭:“這個先存疑,咱們把一會兒復(fù)賽的出場順序再推演一遍。”
四人湊在一處開始用碗、斗比劃起來。
廊下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這間側(cè)殿的隔壁夾室內(nèi)走出一個巫女。她戴著個血口面具,大踏步走向后殿。沿途戍衛(wèi)和小巫紛紛行禮,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入后殿。
殿內(nèi)光線晦暗,彌漫著一股老人獨有的味道,大巫祝緩慢地回過頭來看著她:“巫華,聽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