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在大漠草原與中原王朝邊境,某處不知名的荒郊野地上,孤立著一座殘破的牛皮帳篷。
隱隱燭火中,有一個人影忙碌非常。
他在帳篷內(nèi)擺弄著不同顏色的瓷瓶,將瓷瓶中的藥物以固定比例融合,最后傾倒在一個破爛的瓦罐中。
這個削瘦的中年男子晃蕩著瓦罐內(nèi)的泛著綠色藥汁,轉(zhuǎn)過頭瞥向中間草席上躺著的一個男人。
那人宛如僵尸,全身凝結(jié)著一層冰霜。冰霜自有靈性,會自發(fā)向四周緩慢擴散。隨著凍僵之人氣息越發(fā)虛弱,冰霜擴散速度則越快。
很快就蔓延到了煉藥之人皮靴上,他暗使真勁,氣勁自腳底而散,地面上的冰霜盡數(shù)粉碎。
煉藥的中年男子搖頭嘆了口氣,“寒毒深種,肖某也無他法,是福是禍,飲過這碗后,且看你自身造化了?!?p> 他用力掰開凍僵男子的下巴,將破瓦罐中的藥汁灌入到其嘴中。
這碗藥汁仿佛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男子全身冰霜緩慢消解。煉藥之人見此狀況,緊鎖的雙眉略微松開。
冰霜盡化,露出冰封之人面容。他年約三十余歲,須發(fā)連結(jié),臟亂不堪,形容枯槁、面如金紙、印堂發(fā)黑、嘴唇暗紫,若無鼻息間尚存的一縷氣,與死人幾乎無異。
稍緩,飲下藥汁的中年男子睜開雙目,卻是神光渾濁,如那行將就木的老者。
煉藥之人見狀,哈哈笑了起來,“以毒攻毒,果有妙用!”
中年男子坐起身來,茫然四顧,最后將視線定格在面前的煉藥之人身上,眼中神光漸漸凝聚。
似乎記憶有所恢復(fù),他便張揚大笑,頗為得意,似乎并不在意目前仍是身受重傷的狀態(tài)。
“肖兄果真守時,楊某可真是命不該絕!”
“你先別急著謝我,北冥鴻那一掌,再加上北冥寒毒,滋味定是非凡,對吧?!?p> “天下第二,確實名不虛傳?!?p> “我說楊影楓,兩個月前,你說你要上北冥宗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腦子壞了,現(xiàn)在看來果真如此!
你武功再高也不過先天極境地榜第一,哪來的自信去北冥宗找那天下第二的天人境怪物挑戰(zhàn)?”
叫楊影楓的中年男子呵呵訕笑,卻是不以為意。
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才發(fā)現(xiàn)一身已被剛剛?cè)诨谋獫裢浮?p> 厚著臉皮對煉藥之人說道:“肖兄,可有衣裳更換?”
肖姓男子隨意指了指邊上一個打開的包裹,“你隨便換?!?p> 楊影楓性情光棍,當(dāng)著肖姓男子的面脫得光潔溜溜,從內(nèi)到外換了個遍。
看著一臉嫌棄的肖姓男子,楊影楓笑道:“毒醫(yī)肖正清出了名的貪財,遇上能敲竹杠的機會,可是從不會放過。楊某身無分文,肖兄現(xiàn)在可正是敲楊某竹杠的時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p> 肖正清從旁凌空攝來一把裝具破爛的長劍,嫌棄的說道:“這柄淵虹劍要是拿給我抵賬,我還得去換一套裝具,不是個賺錢的買賣。所以我早替你想好了還賬的方式?!?p> 說著將淵虹劍拋給了楊影楓。
楊影楓接過劍,隨手當(dāng)做拐杖拄著,“這便稀奇了,肖毒醫(yī)從不做虧本買賣。卻不知從楊某身上想到了什么還賬方式?別告訴我,是讓楊某去賣身。雖然我沒照見鏡子,但也可猜想出如今之貌,那可賣不起幾文錢出來?!?p> 肖正清對楊影楓呸了一口,走到一邊,取過一件碧綠色的葫蘆,晃蕩兩下。
楊影楓雙眼立刻亮出精光,上前一把搶過,一邊揭開蓋子,一邊說道:“早說你藏有好酒便是,反正欠你一身債,不差這點?!?p> 說著仰頭便要痛飲一口,卻被肖正清拿住葫蘆底,“只許喝一小口,且必須飲下!”
楊影楓覺得奇怪,但酒蟲于腹中橫沖直撞,早已難耐,仍是迫不可待的飲用起來,但也依言先飲一小口。
酒入舌尖,非但品嘗不到半點清香抑或醬香,反而味道直如發(fā)酵了數(shù)月有余的馬尿,還融合了火山巖漿于其中,性燥味騷,熾熱之極。
楊影楓本能的就欲嘔吐,但仍竭盡全力將之吞入喉中。
這味道過于激烈,楊影楓忍不住的劇烈咳嗽。
“你給我喝的是馬尿?”
肖正清怪笑道:“堂堂截天劍楊影楓難道品嘗過真正的馬尿?否則如何知曉這般滋味?”
楊影楓有苦難言,肖正清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從你身上賺個好價錢嗎?待會兒便知道了?!?p> 楊影楓飲過那一口極度難喝的酒后,身上那發(fā)于元神的奇特寒意竟然被壓制下去,一股熱氣自腹中升騰而起,散入四肢百骸,全身經(jīng)脈暢通無阻,仿佛丟失的力量又再次回到了身上。
正因功力恢復(fù)不少,故而清晰的聽到帳篷之外十余丈遠(yuǎn)的地方,有輕微的腳步聲緩慢靠近,風(fēng)聲一緊,來者不善!
“才五個人,如此自信?”楊影楓咂舌,然后瞥向肖正清。
“今日在市集,我以五十金,將你重傷將死的現(xiàn)狀告知了黑沙幫幫主,人家可真是急不可耐?!?p> 楊影楓訝然,“這便是你能從我身上賣出一個好價錢的方法?區(qū)區(qū)一個消息就值五十金,可惜楊某不能自賣?!?p> “呸!那是這幫派首領(lǐng)太窮!你楊影楓仇家三千,平日里奈何不得你。
想必都很愿意趁此機會尋你晦氣,這價格自不該只值這么一點。
但最近缺錢花,先賺點小錢,待去得大城當(dāng)中,還可用你中毒受傷的消息賣出更大的價錢?!?p> “不妨五五分賬!”楊影楓建議道。
“你既知肖某貪財,怎么可能與你分賬……”
忽然肖正清嗓門加大道:“不過,你重傷之下,武功盡失,也得先有在所有仇家追殺中活下來的本事才行啊?!?p> 楊影楓嘿然一笑,眼睛卻是看向手中這個碧綠色的酒葫蘆,未飲內(nèi)中藥酒前,武功或者只能發(fā)揮兩成,但現(xiàn)在稍稍運功調(diào)息,經(jīng)脈中順暢無阻,能發(fā)揮七八成倒也不難。
此時帳篷外闖來五名彪形大漢,各個手持厚背大刀,相貌猛惡。
他們進(jìn)來后便警惕的打量了一番楊影楓,見他狀況明顯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為首那人便哈哈大笑,“毒醫(yī)果然未曾欺騙我等,堂堂截天劍楊影楓也有今天!”
楊影楓淡定的說道:“楊某似乎并不識得諸位?!?p> “你自然不認(rèn)識我們這等江湖上的小人物。若想活命,不妨主動交待邪龍元丹去處,省得受那皮肉之苦。不知武功盡失后的楊大俠,是否能禁得住幾下折騰?!?p> 楊影楓一臉不可思議,“你們居然也敢覬覦邪龍元丹?我這位好朋友可是要將消息遍傳江湖賺他一大筆的。你們不怕被正道魔門諸多高手一起追殺?”
那首領(lǐng)斜眼瞥了一下毒醫(yī)肖正清,冷笑道:“殺了他,便沒有人能將消息傳出,任督二脈皆未打通的廢柴,能費多少功夫?!?p> 肖正清劇烈咳了幾聲,楊影楓哈哈大笑起來,拍著大腿笑道:“肖正清啊肖正清,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肖正清怒道:“快些辦事!別羅里吧嗦!”
那幫派首領(lǐng)訝異的看了眼肖正清,“這么想死?放心,解決完他,自然輪到你。”
然后對身后四個手下說道:“你們都看著這個毒醫(yī),他敢用毒,就直接殺了!我來問出邪龍元丹下落?!?p> 說著便一步步走向楊影楓,楊影楓淡然的指著身前一處腐朽破爛的案幾,“你的刀連這個都砍不爛,就別想著砍人了?!?p> 黑沙幫幫主冷笑一聲,“行啊,爺就砍成八段給你看!”
說著大刀閃電般疾劈七下,七道刀芒穿透桌案,刀氣直透桌底地面,以致桌案之下呈現(xiàn)七道刀痕。
首領(lǐng)收起刀來,得意的看向楊影楓。楊影楓伸腳,輕輕踢了一下桌案,桌案晃動卻不見絲毫損傷,但桌案之下的七道刀痕又明明白白告訴眾人,方才那七刀的確沒有劈歪。
進(jìn)來的五人眼睛都瞪得溜圓,黑沙幫幫主更加如此,完全不敢相信。
楊影楓譏笑道:“你這是劈空刀法么?刀刀劈空?”
那首領(lǐng)忽然一刀斬向楊影楓,地上那桌案飛起的速度竟比他大刀還要快,精準(zhǔn)的擋在楊影楓身前。
大刀劈中,卻僅嵌入其中半分。
“說了,你的刀連這個都砍不爛。”楊影楓雙手負(fù)于背后,連長劍都沒握。桌案卻憑空擋在他面前。
而后那黑沙幫幫主又是連劈數(shù)刀,刀法線路詭異刁鉆,妄想越過桌案直擊楊影楓。
然而每一刀無論走何種匪夷所思的線路,那張腐朽破爛的桌案都如影隨形般擋在刀前,且無論黑沙幫幫主大刀之上使了多大力道,最多也僅僅劈入桌案半寸。
“幫主!這……這……這楊影楓好像武功仍在!”他手下終于有人提醒起來。
而黑沙幫幫主早一遛往帳篷外面飛退而去,出了帳篷才招呼一聲,“點子扎手,扯呼!”
楊影楓嘆了口氣,幽幽道:“這么想劈爛這張桌子,早說嘛,我?guī)湍銈儽闶?。?p> 先天境武者,飛花摘葉皆可傷人。楊影楓僅伸出右手貼在凌空的桌面上,桌案便發(fā)出噗的一聲,層層分解,轉(zhuǎn)瞬便化作砂礫一般大小,而后順著掌勁,鋪天蓋地般向外飛射而去。
已經(jīng)奔出十余丈外的五名不速之客,眨眼間便被這遮云蔽日的木屑覆蓋,一聲不吭的跌撲在地。
肖正清連忙跑了出去,在五具稀碎的尸體上到處搜索,摸到黑沙幫幫主身上時,他一邊吐血一邊掙扎的抓住肖正清手腕。
“救我……救我……”
“趕緊去見閻王,別妨礙老子找錢!”說著肖正清一掌下去,這幫主登時了賬。
“難道那五十金是這些人全部財產(chǎn)?竟只搜出不到二十兩紋銀!”
楊影楓走出來,“我配合得這么好,難道不該分賬?”
肖正清嘿然笑道:“你楊影楓的命太值錢了,所以這賬沒法分?!?p> 楊影楓知道剛才肖正清是故意大聲說自己武功盡失,就是為了騙這幾人進(jìn)來,好來一場反殺,劫取金銀。
“我都要被滿江湖追殺了,總得留點盤纏給我吧?!?p> 肖正清指了指帳篷外面掛著的幾塊肉干,還有地上的一壇酒,“肉干和青稞酒便是你的盤纏,作為朋友,我可真夠意思?!?p> “至少不是一毛不拔?!睏钣皸鲹u了搖頭,走到青稞酒前,拍開封泥,坐在草地上,仰頭便飲。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的毒,我治不好!”
楊影楓放下酒壇,擦去嘴角酒液,品評道:“牧民的手藝真不怎樣,且先將就吧。”
然后憊懶的說道:“我身上這毒,世上無人能解。直說楊某還能活多久吧?!?p> 肖正清正色道:“原本你若是不飲酒吃肉不動武,還能活個半年??煞讲庞謿⑷擞趾染疲潜愦騻€折吧,五個月還是能活得到的。”
“不喝酒不吃肉,還不能打架,這活著有什么搞頭。肖兄不是已經(jīng)猜到楊某會怎樣做,不然方才也不會不做提醒。就按照楊某天天喝酒吃肉打架來算,楊某最多能活多久?”
肖正清嚴(yán)肅的伸出一根手指,“每隔六個時辰,喝一口我給你的那壺炎毒酒,你還能撐一個月。這一個月再找不到其他方法,你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