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宋鈺心情極好，傻笑次數(shù)更加頻繁。
十歲的宋鈺矮不拉幾的，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抬頭看了看面前一片荒蕪的小區(qū)，又訥訥地低頭念著手里的廣告單。
“山水美宅，鬧市桃源……”
宋瀟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聽得身側一聲驚呼。
“嚯，姐，我們被騙了！”
宋瀟瞅著宋鈺仰起的小臉，汗津津的，永遠是一副迷惑的表情，不由地嘆了口氣。
宋瀟從小就懂得自我和解，阿Q精神化解一切，而一母同胞的弟弟似乎沒get到這個技能，她摸了一把頭上的汗，然后嚴肅地教育起來。
“小鈺啊，看待事物不能局限于外表，要有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p> 宋瀟說著指了指不遠處：“你看，前面就有一個水池！”
宋鈺拎著一個行李箱，屁顛屁顛地湊上前去看。
水池里頭可憐巴巴地汪著一灘渾水，水上還飄著一片發(fā)黃的葉子。
……
宋瀟嘆了口氣，這個名叫“青木”的小區(qū)，像是被開發(fā)商遺忘了好幾年，毫無生氣。
不說門口的綠植枯了一大片，就連草坪上的鍛煉設施都生了銹，放眼看上去，只有稀稀疏疏幾個陽臺晾了衣物，有正在居住的跡象。
罷了罷了。
對于宋瀟而言，這些其實也沒有那么重要，她仔仔細細找了一個星期的房，才終于定下了這么一個合適地兒。
所謂合適嘛，不過三點。
離宋鈺的初中近，離A市的重點大學近，安全。
青木小區(qū)的房租雖不便宜，卻已經是可選范圍內最合適的了。
就這樣，姐弟拎著少的可憐的行李，搬進了青木小區(qū)，在最偏僻的西八幢樓里租住了下來。
幾天后，宋瀟正填著高考志愿，“滴滴”的提示音響起，一個熟悉“滿天星”頭像不停跳動著。
宋瀟一直認為，從一個人挑選頭像的品味，多多少少是能看出點性格的痕跡的。
比如她的發(fā)小江子熏，優(yōu)越的外貌條件下，是滿天星一般的性格，雖然是花，卻是內斂而浪漫的。
江子熏和宋瀟高中就是一個宿舍，還是床對床，整日除了睡覺，基本上形影不離，又都是瘦瘦高高的身材，容貌出眾，在高中校園并肩而行，時常惹得別人多看兩眼。
宋瀟點開消息，電腦屏幕上跳出聊天框。
“宋宋，志愿填好了嗎？打算在哪？”
宋瀟猜到了是問這個的，喝著水單手打字。
“留在本市高校吧，專業(yè)還在權衡中。”
江子薰猜到了結果，但確認后心里還是有些惋惜，不過，她也沒打算再勸。
江子薰記得，剛上高中時，有一次宋瀟月考考砸了，在辦公室班主任給她們幾個女生分析完試卷，隨口說了句話。
“女生到了高中，理科是要差一點，正常的?！?p> 當時宋瀟面上雖沒什么表情，心里默默卻記了三年，高中作業(yè)本就多，她還雷打不動的每日多寫兩張理科卷子。
后來，宋瀟的理科成績在火箭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再加上文科的優(yōu)勢，宋瀟的大名常年霸占學校紅榜前五，把不知多少男孩子甩在身后。
宋瀟骨子里是非常好強的。
江子熏和她一塊長大，非常明白這一點，所以她不再提，更不會安慰她什么，只是轉而把話題引到別處。
-你真搬出去了?
-是呀哈哈哈哈哈
-唉，這么多年，你總算解脫了
-不提了，我走之前又和趙菲吵了幾架，她那張嘴越來越厲害了
-說真的，我之前都不太敢去你家找你，不過以后就方便了，你等會把定位發(fā)給我啊
-好啊，我這房子夠寬敞，你來和我住都沒問題
宋瀟心里非常舒坦，她以前從來不敢邀請別人去自己家玩的。
-宋宋……你錢夠用嗎？
江子薰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關心了一句。
電腦屏幕前的宋瀟手指愣在鍵盤上，不知如何作答。
以前，國外的父母每月都會往姑姑家寄錢，雖然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但默默看著這些年工廠上班的姑姑姑父，低調地又換車又買房的，宋瀟不傻，心里估計著也不會少，最起碼應付姐弟倆的開銷綽綽有余，然而除開伙食費，宋瀟從姑姑那拿到的零花錢卻少得可憐，更不用說什么也不懂的宋鈺了。
江子薰的衣服多得數(shù)不過來，而宋瀟則只能把那幾件舊衣服一穿再穿，偶爾才添件新的，她不愛抱怨，平時省吃儉用存了點錢，好讓自己心里有點底氣。
她有時候想，的虧自己長得還不錯，在學校人緣也挺好，生活才不至于太寒磣。
姐弟倆從姑姑家搬出來的事，宋瀟的父母還不知情，事實上，宋瀟平時和他們幾乎不聯(lián)系。
剛走的那幾年還通通電話，不過每次都是三言兩語就掛了，原因基本上是“這邊忽然有個急事要忙”，后來宋瀟干脆斷了念頭，他們也極少打來了，最多就是微信上不冷不熱地聊兩句，朋友圈點贊評論什么都，有什么重要的事幾乎都是姑姑和他們聯(lián)系。
所以現(xiàn)在宋瀟宋鈺的生活費依舊是姑姑給，縮水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宋瀟只知道，走時拿的這點生活費，姐弟倆勉強過活都難。
想起趙菲那張嘴臉，宋瀟自嘲地笑笑，無論如何，她不會開口要的。
宋瀟打字回復：我在找兼職了，不用擔心
-什么兼職?。磕忝Φ眠^來嗎？
-哎呦，只是暑假工啦，開學就不干了
宋瀟又解釋了一通，這才想起來問江子薰的志愿。
原來，江子熏最近也被志愿煩的不行，她父母都是當?shù)氐拇髮W教授，自然也希望她以后當個老師，這幾天嘴皮都磨破了，用的是那套最經典的說辭：女孩子家家的當個老師多好，又安穩(wěn)，又不太累，還有寒暑假，以后找對象，人家巴不得找當老師的呢！
宋瀟斟酌了半天，打下一行字。
-唉，子熏，你要不喜歡就算了，遠走高飛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江子薰許久之后才回復，也不多言，只是打下一個“好”字。
她心里很不好受。和宋瀟打小一塊長大，走過童年、熬過漫長的青春期，在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地方兜兜轉轉，已經整整十八年，再好的地方都要呆膩了，宋瀟對她這么說，自己又何嘗不想遠走高飛去想去的地方呢？
……
宋瀟盯著電腦，對照著準考證仔仔細細確認了三遍，提交了志愿，然后關了電腦，走到廚房開始洗菜、切菜。
在整齊的切菜聲中，她的思緒有些混亂。
指尖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宋瀟趕忙將刀撂在一邊，無神地盯著出血的手指。
這雙手，做過成百上千張卷子，食指的第一關節(jié)已有些變形，指腹結著淡黃色的老繭，一切都是為了這場高考。
她早就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但終究還是報過期待的。
畢竟那是燕大，處處都令人神往的燕大。
算了吧。
算了。
……
幾天之后，宋瀟收到了一封郵件，她之前投過簡歷的一家咖啡廳回了信，請她去面試。
不出所料，宋瀟在面試者中脫穎而出，面試時副經理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語氣里有幾分贊嘆：“很少有中國的學生寫得了這么好的簡歷，今天看見你，才發(fā)現(xiàn)你的口語也不錯?！?p> 宋瀟被錄用了，也說不上太高興，她早就把咖啡廳的招聘信息琢磨了個透，無非就是兩點，長相和外語，她衡量了半天才決定投簡歷。
原因是這家咖啡廳的工資很高，美中不足的是上晚班，基本上要工作到十一點左右，每個星期去三次，宋瀟排到了二四六。
趁著暑假時間多，她又錯開兼職時間帶了兩份家教，都是老唐推給她的，他對她的家庭情況也略有耳聞。
高考過后，老唐給宋瀟打過好幾個電話，無非是勸她不要放棄燕大的好機會，她的成績去燕大雖然選不了最好的專業(yè)，但進燕大本身就是一件太過于榮耀的事情，沒有人會傻到放棄。
宋瀟把A大的錄取通知拍給他看，又寫了一封長長的感謝郵件，這件事情才算過去了。
漫長的暑假就在忙忙碌碌中度過了。
宋瀟報道的那一天正好趕上宋鈺開學，渴望獨立的宋鈺本想自己去報道，宋瀟沒同意，暑假里她就加上了一個家長群，從群里得知，報道結束之后還要開一個家長會。
她最不想別人看待宋鈺有什么異樣。
早上宋瀟翻遍整個衣柜，拋開那些卡通T恤衫，和她常穿的拼接牛仔褲，終于找出來一條輕熟風的紅色吊帶連衣裙，那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裙子，還是高二時被老唐抓去主持校慶的時候買的。
就這個了，披上個小外套，穿上黑色綁帶涼鞋，宋瀟松開馬尾，理了理頭發(fā)，對著鏡子笑了笑。
原本稚氣未退的鵝蛋臉在長發(fā)的修飾下，頗有些少女的明艷。
于是，宋鈺剛到學校的第一天，就在同學中名聲大震。
他的女同桌看見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媽也太好看了。”
而宋鈺思考了一番，并沒有抓到重點，反而覺得她把宋瀟說老了，于是非常氣憤，憋紅了臉說：“你媽才太好看了。”
……
不過，要是知道開完家長會的下午發(fā)生的事，宋瀟絕對不會選擇穿那條顯眼的紅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