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古大月紀(jì)年間，那時還沒有當(dāng)今各自為政的十三諸侯王，唯有金、木、水、火、土五大上古之國。這五大國像那五芒星的尖角兒似的，分散在大陸的五端，又因地緣之故互不為敵。那時可真真兒叫一個盛世啊，君有其德、民風(fēng)淳樸，自有龍氣升騰。那五國之內(nèi)盡是些能人術(shù)士，他們可騰云駕霧、變化萬千、長生不死……而今天我們要說的，正是那正義之士斬妖除魔的故事……”

　　說書先生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精明的眼睛把茶館一掃，只見人們正聽得起興，話間的停頓使他們凝神屏息、紛紛望著自己。先生滿意地翹著蘭花指，把山羊胡捋了又捋。

　　“樊先生，您就別吊大伙的胃口了，繼續(xù)說呀?！钡昙倚《焐咸娲蠡飪呵笄椋睦飬s暗暗贊嘆先生的高明。越國百姓向來對仙人術(shù)士的故事感興趣，先生這一招可謂對癥下藥。

　　“說呀，先生！”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年輕人叫嚷起來。

　　“樊先生，那大陸的中心又是什么？”一道聲音忽然飄進(jìn)樊先生的耳朵，清清冷冷像春寒時節(jié)的雨。

　　樊先生手指一緊，向問話者看去，只見一個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少女年約十五六歲，長相可愛，一雙眼睛燦爛又沉靜，可細(xì)細(xì)看去又深不見底，令人心口發(fā)悸。這雙眸子好像是原本不屬于她的東西，卻又意外地與整張臉協(xié)調(diào)。

　　“這大陸的中心啊，乃是一切力量的源泉，是陰和陽的糾纏，由此也誕生了許多圣物與許多邪物。其中因果糾纏撲朔迷離，暫且不表。但我們今天要說的恰巧與這邪物有關(guān)……”樊先生一時間五味陳雜，他按捺著翻滾的情緒，刻意不與少女對視。

　　緊接著，先生口若懸河地講了大月紀(jì)十三勇士如何斬妖除魔的故事，其中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來陣陣叫好。樊先生捋了捋山羊胡，給故事收了一個俗套卻激昂的尾——“要問這十三勇士是誰？他們正是如今那十三位諸侯王的先祖！妙哉其偉業(yè)乎！”待喝彩聲稍稍平息了，樊先生喝了茶，拱拱手，打著羽扇轉(zhuǎn)入了屏風(fēng)后的內(nèi)室。

　　茶館里的人們似乎還不能從樊先生的故事中抽離出來，他們唏噓著上古的奇人異事，添了不少話題與興致。一時間茶館里吆喝聲不斷，各桌都爭著喚小二來添些茶水來潤潤口舌。小二在一旁世故地笑，他挨個兒給茶客們添了水，最后來到了正凝神盯著白瓷茶盅的少女面前：“姑娘，樊先生請您到內(nèi)室一敘?！?p>　　少女似乎早有預(yù)料：“不去。”

　　“姑娘，樊先生要單獨(dú)給您說段故事呢。”小二恭敬地彎下腰。

　　少女似乎陷入了矛盾，她最終還是撩起雪青裙擺，尾隨著小二轉(zhuǎn)入屏風(fēng)之后。

　　茶館里人聲喧囂，屏風(fēng)后的內(nèi)室卻一片寂靜，唯有水鐘的嘀嗒聲和竹木搖椅的嘎吱聲。樊先生則坐在搖椅上，把羽扇搖得很有節(jié)奏，舉手投足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

　　“樊先生，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么好故事來。”少女抱著雙臂，斜斜地倚在紅木門框上。

　　“明知在下說不出什么好故事，可您還是來了?！?p>　　“我本不想來，可還是來了?！鄙倥久?，糾結(jié)的眉襯著嫵媚的眼睛，令她的表情顯得十分怪異——她似乎還不會用自己的五官來傳遞情緒。

　　“這叫做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狈壬糜鹕容p掩著嘴角的笑意，“就算是您，竟也違背不了【黃金十三戒律】，在越國的戒律之下，您竟也成了一介草民，奇也怪哉！”

　　“何怪之有？大月紀(jì)木國的仙王樊悠之都做起了說書先生，我又為何不能試試做人的滋味。”少女走進(jìn)內(nèi)室，她聽到了自己踏在石磚上的腳步聲?！岸遥鋈说挂灿腥?，許多事情是我之前從不知曉的?！?p>　　“不敢不敢，不勝惶恐，在下怎敢與您相提并論?！狈壬鬼笆?，不敢直視少女。雖說這份惶恐帶著些許刻意，但他的謹(jǐn)小慎微卻并非作假。他恭敬地立起身來：“帝陰，大月的上神，太極之陰的源。既然您已化身至此，那么敢問十三國歸一的時刻已經(jīng)到了嗎？”樊悠之淡淡地笑，他很清楚九千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真實(shí)的故事與他的話本毫無雷同，那十三諸侯王的先祖也絕非什么勇士。

　　“整合罷了，十三塊黃金戒律板要回到它們原本的位置上，帝陽要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少女深色肅穆，眼神堅(jiān)定。然而，如此莊嚴(yán)的神諭從她稚嫩的口中說出到底還是有些奇異。

　　“好啊，天道到底沒有放棄我們這些人。樊某感帝陰不計(jì)前嫌之恩，愿唯您馬首是瞻，這些年在下周游列國，對各國情況也略知一二……”樊悠之感覺眼眶有些濕潤了，他似乎回想起了當(dāng)年攜仙友彈琴論道的日子，一時間胸口熱血沸騰，可回溯往事又覺得慚愧難堪。

　　“只是，樊某不知，殿下為何要先來這越國，依在下拙見，殿下應(yīng)該最后來取越國的黃金戒律板，畢竟那塊黃金板上鐫刻著【國土之內(nèi)，唯余人族】的戒律，就算是您也只能以人身踏入越國之土，更不用提在下了。以一少女與一老朽之力，又當(dāng)如何呢？何況……您徒有人身，卻不知曉人類的陰謀狡黠、詭計(jì)多端，只怕……”樊悠之忽喜忽悲，喋喋不休。

　　“不用擔(dān)心。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各個茶館聽先生說書，懂了很多與人類相處之道?！鄙倥呓浦瑢⒁恢皇址旁谒募绨蛏?，她曾看見人類正是這般互相安慰鼓勵。

　　樊悠之嚇了一跳，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被帝陰觸碰了，她的手竟是溫?zé)岬?。匆匆后退三步，受驚的樊悠之撞倒了小木桌，倒下的小木桌又撞倒了水鐘，倒下的水鐘摔得稀里嘩啦，一時間屋里亂七八糟。

　　“樊先生可曾聽過【絕色女賊盜寶】的話本？”

　　“這……”樊悠之的腦子也變得和屋子一樣亂七八糟，他顫抖著聲音問：“您是說，美人計(jì)？”

　　“正是如此?！鄙倥c(diǎn)了點(diǎn)頭。

　　“可是，可是……”樊悠之暫且顧不得什么倫理綱常，他脫口而出：“可您如今姿容，并非絕色?！痹捯怀隹?，他便懊惱自己的冒犯，如今的帝陰當(dāng)然是美的，只是遠(yuǎn)不及當(dāng)年化身的萬分之一罷了。

　　大月紀(jì)時，他為木國仙君，也僅僅見過一次帝陰與帝陽的化身，二神姿容皆非仙人可以比擬的，他們美麗神圣，不可直視。大部分時候，帝陰與帝陽皆作為能量存在于虛無之中，沒有具體實(shí)形，縹緲而又不可捉摸。如今，雖說少女的眼睛讓他一下子認(rèn)出了帝陰的身份，不過人類的雙眼，到底還是無法表達(dá)神的圣潔與憐憫。

　　“不不不，樊某是說，您上神之軀怎可被凡人玷污？不妥不妥！”

　　“帝陰是太極之陰，是陰的源泉，是造化的半數(shù)，是純凈的虛無?！鄙倥p眸沉靜，“悠之，帝陰沒有軀殼，也非什么上神?！?p>　　把帝陰與帝陽稱為上神只是大月人約定俗成的叫法。盡管所有仙人的力量都來自于陰陽，可他們著實(shí)不甚明白帝陰與帝陽到底是什么。終日思索這個問題的人早已成了祭司，游離六道之外不問世事。他樊悠之做仙王的時候終日彈琴下棋、摘星采藥，自是懶得思索這沒有答案的問題。

　　“樊先生，請幫我兩件事?！鄙倥斐鰞筛种?。

　　“樊某說過，唯您馬首之瞻，以報(bào)帝陰上神不計(jì)前嫌之恩。您請吩咐，樊某自當(dāng)萬死不辭?！?p>　　“第一，給我取一個名字?！?p>　　樊悠之略一思忖，答道：“凡人稱日為陽烏，月為顧菟，上神且以顧菟為名可好？”

　　“甚好?！鄙倥J(rèn)真地望著他道?！澳敲吹诙颂幙捎醒┗ɡ?？”

　　樊悠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他還未從“美人計(jì)”三個字中緩過神來，但他復(fù)又想，人皆有七情六欲，可為情生，可為情死，一生也也逃不開情的桎梏，帝陰此番算是誤打誤撞拿捏了人類的死穴。

　　他望著面前的少女，面龐上浮現(xiàn)了久違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