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喵嗷！

　　小東西突然被甩在黑暗中，摔得滿眼冒星。暈暈乎乎的時候，它很委屈。

　　明明都很聽話地沒有動了，為什么哥哥還摔我……

　　腦袋里的漿糊還沒有轉(zhuǎn)過來，就看見另一邊的黑暗處沖出一只黑毛大狗，瞪著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瞬間就將站著的哥哥撲在了地上，一陣狂吠。

　　突然的變故嚇呆了小東西，它下意識地瑟縮成一團(tuán)，一動不敢動地望著不遠(yuǎn)處的纏斗廝殺。

　　它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只關(guān)生死，只關(guān)殘忍暴戾的較量。它是知道哥哥在過禮的，但是哥哥在它面前很平常，沒有流血，沒有受傷……

　　花姨家里的小哥哥每次過完禮滿身狼狽，渾身失血地被弄回來時，它曾經(jīng)分外不屑，轉(zhuǎn)頭十分自豪地對小貓崽子們說自己哥哥多么多么厲害，從不會受傷這類不知天高地厚的話。

　　今天，在絕對的實(shí)力面前，它只會不知所措，害怕，全身發(fā)抖地躲在這個角落里，眼睜睜看著。

　　那黑狗體型上不知比哥哥大多少倍，正全身壓制性咬住他，狗爪子一次又一次地在白毛上刨下深深的血痕。

　　利爪穿透皮肉的聲音，顫栗地打擊著它的整個身體，痛苦得讓它壓抑不住哭腔，只能睜大眼睛死死盯著被迫壓制在地的哥哥。

　　它想象不到那種撕裂、磨損、穿透的疼痛，因?yàn)楦绺绮]有發(fā)出任何的慘叫。

　　大黑狗似乎很喜歡這種施虐，不想一時半會干掉這個好不容易等來的玩物。一長條的哈喇子順著大張的嘴流到白貓的身上，和血水混在一起。

　　黑狗看了看被它一招制服，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貓，稍微放開了壓住他的前爪。

　　但這時狗終于沒有了耐性，咧開利牙，張口朝著貓的喉嚨咬去！

　　小東西哆嗦地蒙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慘叫沒有到來，只聽到了大狗略帶嗚咽的聲響和之后憤怒地吼叫。

　　它顫抖著睜開眼，看到狗的前肢被抓出了長長的血痕，淳淳地向外冒著帶有熱氣的血。

　　而哥哥的身型變大了幾倍，在大狗猛撲過來時，一巴掌打偏了狗頭，一起摔在地上翻滾撕咬，終于不再一方勢弱。

　　地面一個震動，哥哥再次被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此時的黑狗因?yàn)楸煌灰u滿心憤怒，喉嚨里發(fā)出巨大的顫聲，張著大嘴再一次沖著對方喉嚨咬下，想要盡快結(jié)果這個狡猾的東西。

　　利牙擦著臉過去，他驚險(xiǎn)地躲過對脖子的致命一擊，但那牙卻深深扎進(jìn)了前腿，留下幾個可怖的血窟窿。

　　狗一招不中，氣急敗壞，一爪子拍在他的頭上，伸出的利爪抓下血淋淋的劃痕，從左眼貫穿到嘴巴。

　　狗爪收回打算再次奮力一擊時，他用盡全身力氣扭動身體，找到對方不設(shè)防的剎那將狗狠狠壓在了地上，前爪用力扎進(jìn)大狗肚皮，然后毫不猶豫地一口咬穿對方的喉嚨！

　　黑狗瀕死掙扎，后腿不停地蹬著它身上的貓，而貓猛地加深咬住的力度。慢慢地，狗的動作越來越遲緩，最后終于瞪著眼僵硬不動了。

　　而他還是死死地咬著，很久很久，等到狗肚皮上的最后一點(diǎn)溫度都涼透了，他才松了口。

　　松口的一瞬間，他就癱軟似的從尸體上滾了下來，變回了正常大小。視線正好對著這邊的小東西時，他才雙眼回神一般強(qiáng)撐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挪到它的面前。

　　“我們回家吧，下次……要乖一點(diǎn)?！?p>　　他看著那團(tuán)成團(tuán)的小小一只，縮著小耳朵腿軟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他低了低頭嗅嗅小家伙，聞不出來哪里有沒有受傷……應(yīng)該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太重了。

　　這里不能多停留，血腥味會招引來其他的東西。而他……已經(jīng)沒有了再戰(zhàn)的力氣。

　　恩，這次小東西倒是學(xué)乖了，被叼著也一動不動，扒搭著小臉不敢看他。

　　飛奔的時候，那些被撕裂的口子火辣辣地灼燒著，伴隨著奔跑的動作肆無忌憚地拉扯著痛得快要麻痹過去的神經(jīng)。

　　他不由得慢了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物沒有運(yùn)動居然也開始逐漸模糊，意識也開始時有時無。

　　耗盡最后的力氣將小東西丟在安全的窩里時，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感和惡心噴涌而來，強(qiáng)烈的睡意緊隨其后，終于席卷了所有感官……

　　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所有的意識都像風(fēng)一樣飄得很遠(yuǎn)，只能被迫跟隨著縹緲的不知是記憶還是夢境的片段，陷入一陣空茫。

　　……

　　一只毛色純正濃密的白貓，一下一下輕輕舔舐著他的臉頰。

　　很溫暖很安全，他被來自于記憶深處的熟悉感包裹著，這很讓他放松。白貓的樣子很模糊，只能隱約感受到親熱的撫摸和熱乎的懷抱。

　　他心里莫名地相信，那是他的母親。

　　離家很久了，他確實(shí)忘記了母親的樣子，只能追尋一份味道和感覺去探知這份存在。他記得她很溫柔，總是很安靜地看著他和其他兄弟姐妹們一起打鬧。有時候即使鬧得狠了，她也只會把孩子們一只一只叼回來，逼迫著它們睡覺。

　　眼前開始迷迷糊糊，像霧氣一樣籠罩著。等到全部散去時，他不再年幼，已經(jīng)能跑能跳，到處調(diào)皮搗蛋鬧得家里不得安生。

　　身子長大了很多，他就開始追著姐姐們打架，一個一個地打過去，家里最后竟然沒有可以跟他一決高下的姊妹了。

　　他很得意，跑到母親面前要表揚(yáng)。但她端坐在他面前細(xì)細(xì)地打量他，并沒有高興的樣子。

　　他心虛了，怕母親責(zé)罵，平常夾著尾巴絕對不惹麻煩，有時間了就委屈巴巴地望著她。

　　然而幾天過后，母親還是一個勁地把他往外趕。

　　他不甘心，就小小地反抗了一下，然后母親居然毫不手下留情地揍他。

　　那是母親第一次揍他！

　　把他趕出很遠(yuǎn)了，她說：

　　“你長大了，不能待在這里，你走吧?！?p>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長大，很淺顯地認(rèn)為長大就是離家。

　　后來……

　　后來他因?yàn)轶w型尚不及成年雄貓，走到哪里都沒有辦法擁有自己的領(lǐng)地，時常被人驅(qū)逐出境。

　　在外面流浪了兩個月后，他終于漸漸地可以打贏那些成年貓，開始有了一個不大的領(lǐng)地。

　　只是當(dāng)時年紀(jì)太小，沒有細(xì)想領(lǐng)地所處的位置。等明白過來時，他差點(diǎn)被附近的妖獸咬得體無完膚，昏死過去好久才重新醒過來。

　　此時，他才開始明白實(shí)力的重要性。他不想再這樣四處流浪，任由欺凌。

　　更何況貓一向獨(dú)居，很少聚集，殺傷力和體型和其他妖比簡直不值一提。

　　如果他想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就必須去過禮。

　　過禮很艱難，歷時一年，而每天都有生命危險(xiǎn)。所以三個月之后，他再也承受不住，打算放棄。

　　其實(shí)年少時期的闖蕩，雖然不能讓他生活得順風(fēng)順?biāo)?，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靠著自己也還過得不算太差。

　　直到，直到他想母親了，打算回去偷偷看看。

　　可是，來到記憶中的小窩時，再沒有了往昔的溫暖歡笑。這里，被掃蕩得一干二凈，慘不忍睹，連完整的尸體都看不到，只留下一地殘骸，甚至分不清楚是來自于身體的哪個部位。

　　很顯然地，這里巨型妖獸來過，還不止一個。

　　盯著滿眼的烏煙瘴氣，他由最初的心痛悲憤不知不覺竟轉(zhuǎn)變成了死寂的麻木。

　　這個世界一直都很殘酷。

　　弱肉強(qiáng)食，勝者為王。

　　他自嘲：究竟是什么時候?qū)⑺淘诹诵睦锬兀?p>　　在這里，能否生存下去只取決于你的能力，而不是去怨憤對手的強(qiáng)大無情。

　　在他離家的那一刻，他就必須明白生存的法則，必須牢牢記住，刻在心里。

　　可是不可避免地，眼前彌漫著的死寂和血腥不斷與他在外的經(jīng)歷反復(fù)重疊，最終竟讓有些麻木的他生出濃烈的絕望和憤恨。

　　他轉(zhuǎn)身要走，卻在這時突然聽到了一聲細(xì)小的嗚咽。

　　很輕微的，幾乎聽不見。

　　卻在一瞬間一把砸進(jìn)了那顆快要死掉的心！

　　他瘋了一般地尋找，終于在一個很隱秘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剛出生的小貓！

　　睜不開的眼睛，粉色的小嘴，以及白色肚皮上偶爾的起伏，它就那樣可憐兮兮地趴在垃圾堆里。

　　他無法描述看到小東西的喜悅，只能說那是一種救贖，是將他從殘忍黑暗的絕望中拉回的希望！

　　他很小心地嗅了嗅那個臟兮兮的小東西，感覺到了它身上十分微弱的氣息，活著的氣息。

　　那么小那么弱的一只，沾染著母親味道的小東西，幸運(yùn)地躲過了最殘忍的屠殺，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將她帶回自己的小窩，細(xì)心地照料。但是小家伙太小了，只能喝奶。

　　沒有辦法，他只好找到一只正在育崽的花貓，別人都叫她花姨。

　　這個花姨很會做生意，答應(yīng)替小東西哺乳但就要收取他三個月過禮的全部妖力。

　　他答應(yīng)了。

　　本來，他打算放棄過禮，畢竟實(shí)在太兇險(xiǎn)。但是花姨倒是提醒了他，他現(xiàn)在不可以只考慮自己了，他還有妹妹呢！

　　于是再次過禮，他……遇到了徐年。

　　這個名字蹦出來的時候，他有點(diǎn)驚訝，但渾濁的意識有了一些清明。

　　失去了全部妖力的他再次被丟在野貓群里，簡直步履維艱，只能動用離家后所有的經(jīng)驗(yàn)和技巧不停地躲避著那些餓得滿眼冒綠光的同類。

　　其實(shí)……

　　他騙了那個傻兮兮的小姑娘，因?yàn)樗莻€時候也沒有狼狽得看不見和站不起來。只是他慣會裝可憐，希望自己被她帶回去，免受一點(diǎn)苦頭。

　　開始，他非常肯定自己一定會被帶回去，因?yàn)槟侨搜壑械膽z憫都要溢到他腦門上了。

　　但是那么多次，她也只是給了他一點(diǎn)吃食和水就迅速走開。

　　不過，小計(jì)謀失敗了對他也沒什么，他也不是不可以自己熬過去。

　　只是他沒想到那天他不小心趴在水窩里站起不來時，居然弄巧成拙地被徐年給一把抱回去了……

　　回憶的世界開始閃閃爍爍，聲音好像開始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拉開了霧蒙蒙的意識，將他一把扯回現(xiàn)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