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走到駐軍地的時候,手心里全都是汗。口袋里那盒現(xiàn)買來的哈德門香煙沉甸甸的墜著,把他的心也一直往下墜,墜的十分不舒服。
他當(dāng)然是不愿意干這種事的。
蕭冀曦打小跟父親常在軍營里廝混,對軍營總有種特殊的感情。他的父親是個執(zhí)拗而嚴(yán)厲的人,對軍隊里的一些情狀總是不滿,因而他也深受影響。有一回他跟著父親正撞見門口的哨兵索賄,于是父親大動肝火,狠狠的申斥他們。蕭冀曦記得很清晰,父親說軍人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但他也知道像父親那樣的人已然越來越少了,因而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才來探聽消息。
卻到底是意難平,就好像他在親手否定和扼殺過去的一些信念,那絕不是什么美妙的滋味。
門口站崗的哨兵面上布滿了倦色,蕭冀曦走過去的時候其中一個抬起頭來上下打量著他,眼里透出一股不耐煩來。
蕭冀曦從口袋里掏出那包煙遞過去“這位大哥,我是復(fù)旦的學(xué)生......”
哨兵接了煙,神色略略緩和下來,他聽蕭冀曦這么說,皺著眉頭打斷他“學(xué)生仔,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蕭冀曦陪著笑。他本是個很有傲氣的人,不說目下無塵卻也沒學(xué)過這樣討好的與人說話。他努力回想著原來在白家的商行里見白青松做生意的樣子,試著把那個謙恭的笑堆的真實一些。
“是是是,大哥說的沒錯,只是我家是沈陽的......”
蕭冀曦的話被第二次打斷了,哨兵臉上迅速的蒙上了一層寒霜,他把香煙扔回蕭冀曦懷里,如臨大敵一樣的揮手。“上峰有令,不準(zhǔn)提這事兒,你還是趕緊回去吧?!?p> 蕭冀曦怔了一瞬,他沒接住那盒煙,煙砸在他胸口上滾下地,濺起一陣煙塵來。他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不死心的接著央求“我一人在外求學(xué),實在放心不下,大哥能多少與我說說——”
哨兵看著徹底失去了耐心,當(dāng)胸推了蕭冀曦一把“哪那么多廢話,叫你走趕緊走!”
蕭冀曦一下子沒有站穩(wěn),被推的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正絆倒在一塊石頭上,結(jié)結(jié)實實的摔了下去。鉆心的疼從手掌和膝蓋上傳來,他咬牙忍住了沒發(fā)出聲音,試著站起身來。只這一下摔得有些狠,一時間竟掙扎不起來,不免顯得十分狼狽。
正在這時蕭冀曦聽見那哨兵用一種諂媚的語氣與什么人講話“您這就走了?”
“嗯?!?p> 那聲音清清冷冷的,竟是個女子的聲音。平心而論那聲音是很好聽的,只是太冷了,讓人聽著忍不住冒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蕭冀曦的好奇心讓他暫時忘記了疼痛,他抬起頭,首先看見的是一雙白色的長靴。
再往上看,他撞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
那是蕭冀曦第一次遇見沈滄海。
沈滄海這個名字,其實少有人敢于叫,這時候上海灘凡是合字門下的,總要恭恭敬敬的稱這個女子一聲沈先生。
“這個小子是怎么回事?”沈滄??粗吭诘厣系氖捈疥兀裆驼Z氣都淡淡的,叫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是個學(xué)生,過來問東問西的,我怕他犯了忌諱想打發(fā)他走,沒想到這小子這么弱不禁風(fēng),一推就倒了?!鄙诒掺[不明白這個沈先生是在想些什么,只能照實的答了話。緊跟著他驚的眼睛都大了一圈——
沈滄海把手伸給了蕭冀曦。
“能站起來么?”
蕭冀曦沒用沈滄海扶,他覺得有點屈辱。這時候他對沈滄海帶著一絲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敵意,因為兩人所受的待遇差別實在太大。他忍著疼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冷淡的道了一聲謝。
沈滄海挑眉,唇角多了抹玩味的笑意?!奥犇愕目谝羰菛|北人?這個時候跑到這里——是沈陽人吧?”
蕭冀曦難以置信的看著沈滄海,他的官話其實說的已經(jīng)足夠好,不知沈滄海是怎么聽出來的,這女人的洞察力敏銳到有些可怕的地步,他下意識的轉(zhuǎn)身想走,不想與沈滄海再有什么交流。
他從沈滄海的身上嗅出了危險的氣息,她雖穿著的是一身白衣,但那白衣底下像是藏著尸山血海一樣,讓人見著這女子就覺得有些窒息。
——這個人身上該是背著人命的,而且不止一條。
不得不說蕭冀曦的直覺很準(zhǔn),如果他此刻真的離開了,也許之后十余年里的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了。很多時候蕭冀曦會忍不住想,他究竟是該感激沈滄海還是該恨她,這問題問到最后總是沒什么答案,但有一點蕭冀曦可以肯定,就是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蕭冀曦想盡快離開這里,可從后面追上來的聲音叫他忍不住站定了。
“沈陽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點。”沈滄海的語氣還是很平靜,但蕭冀曦卻能聽出一絲潛藏的,惡劣的笑。
他猛地回過頭去看沈滄海,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應(yīng)當(dāng)很可怕,因為他從沈滄海眼里看出了一閃而過的訝異。
“如果想知道的話,就跟我走吧?!鄙驕婧V噶酥嘎愤呁V暮谏I車。
蕭冀曦只猶豫了很短的時間,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這時候他能想到的已經(jīng)不是之后的危險了,沈滄海向他拋出了他難以拒絕的東西,他愿意為得到消息而蒙受一些危險。
當(dāng)然他肯走的這么痛快,也是有另外的原因的。
沈滄海的眼里沒有惡意,他們之前對望那一眼的時候,蕭冀曦從沈滄海眼里看到了很復(fù)雜的情緒,那是混合了懷念,好奇與驚詫的一種眼神,里面干干凈凈的沒有一絲惡意。
后來蕭冀曦問沈滄海為什么會注意到他。
沈滄海只說,她在蕭冀曦的眼里看見了曾經(jīng)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