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午,或是沈滄海好容易意識到自己公館里丟了兩個人,或是他們留給沈滄海的線索實在是太少,等到沈滄海的電話輾轉(zhuǎn)打過來解救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被綁了一陣子了。
總算有人過來給他們松了綁。
蕭冀曦揉著發(fā)麻的手臂向士兵道歉?!斑@時候出來實在是添麻煩了,只是來時沒想到戒嚴的這樣快?!?p> 士兵倒是顯得挺和氣,可能是沈滄海搬出來的人足夠有分量,他猜是吳英。
雖然不知道那個小眼鏡到底能有多大能耐。
士兵雖然是堆著笑,不過看起來有些掩藏不住的焦慮,北站的情況顯然不會太好。
“既然是自己人,就趕緊回去吧。我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日本人就打過來了?!彼戳丝匆贿呥€裹著圍巾的小姑娘,善意的補了一句?!耙菐孜环奖愕脑?,趕緊把這孩子也帶出去,要是真打起來這也不安全?!?p> 蕭冀曦正琢磨著要是他們出來一趟多帶個人回去沈滄海會是個什么表情,蘭浩淼倒是很爽快的答應下來了。
蕭冀曦詫異的看了看他,但沒得到什么回應。蘭浩淼只微微低著頭看那個姑娘,很罕見的帶上一點溫和的表情。
只是蘭浩淼沒來得及說什么,這個來放人的士兵仿佛有著和他一脈相承的烏鴉嘴,隨著外頭突然的一聲喊叫,火場特有的焦糊味很快竄進了他們鼻子里。
又是大火。
士兵臉色變了“不好,日本人可能要趁著起火打進來了——”
蕭冀曦聽著接踵而至的槍聲,眼神很懷疑的在他和蘭浩淼之間掃了幾個來回。
蘭浩淼在拍他一巴掌和趕緊走之間做了很激烈的掙扎。然后兩個都沒選,很淡定的朝士兵伸出一只手來“能把我的槍還我嗎?”
他們的槍自然是早被收繳上去了。
士兵有點愣愣的看著蘭浩淼。
“現(xiàn)在跑太危險了,我不習慣把后背亮給敵人?!碧m浩淼鎮(zhèn)定的說著,把小女孩往鈴木薰身上一推“找地方躲好?!?p> 他還有一半的話藏在肚子里沒說。
北站的駐守兵力有多少他不知道,但車站這樣的地方四通八達恐怕是難守易攻。如果能守住自然是最好的,守不住的話一起撤退也安全些。
不過這話現(xiàn)在說出來幾乎等于找揍,他只是表現(xiàn)出來想一同抗敵的意思。這果然叫士兵的臉色和緩了很多,于是蕭冀曦就一頭霧水的被蘭浩淼拖上了賊船。
至于鈴木薰,他正在手足無措。知道自己是受了嫌棄,但張了張嘴又把‘我會用槍’幾個字吞了回去。
他不想告訴別人自己生在什么樣的家庭里,也還沒想好能不能對著自己的同胞開槍。他不知道的是蘭浩淼何等玲瓏心思一個人,早看見他那雙一看就知道是握過槍的手。只是起初覺著尾崎秀實值得信任沒有說,這會點破就徹底的不知是敵是友,這個險他不想冒。
鈴木薰看著兩個人跑出了候車室,準確的說蕭冀曦還不知狀況的在后頭墜著,然后才后知后覺自己身邊還站著個人,他一低頭就又看見那雙清亮亮的眼睛,費了好大勁才沒讓自己本能的一蹦三尺遠。
“別怕,我保護你?!扁從巨咕o張的時候,說話的調(diào)子就走的更厲害?;那徽{(diào)成功的給小姑娘逗出一閃而過的笑影。
蕭冀曦跑出一半聽著越來越近的槍聲才知是怎么回事,他想和蘭浩淼說自己還沒打過移動靶,但蘭浩淼好像未卜先知一樣一眼掃過來“別告訴我你怕了?!?p> 蕭冀曦血氣上涌,大聲道“怎么會怕!就是告訴你我沒打過移動靶!”
蘭浩淼冷冷的笑了一下。“這不就是最好的移動靶嗎?”
蕭冀曦叫他嚇得一哆嗦,但他們已經(jīng)到了地方,蘭浩淼扔了一把槍給他。
“找地方躲起來,看見穿日軍軍裝的就打。要害你總知道吧?”
那種事無巨細交代小孩子的風格叫蕭冀曦翻了個白眼,他捏緊了槍,蘭浩淼倒是沒走多遠,就在不遠處呆著。顯然他也不指望蕭冀曦能做什么,只是想著既然遇上這樣的事,總不能教給蕭冀曦怎么逃跑便利——那他一定會被沈滄海滅口的。
蘭浩淼的判斷沒有出錯。北站的兵力實在不怎么足,日本人又是志在必得的猛攻,十九路軍也不過是初來乍到,在地形的熟悉程度上兩個人是半斤八兩。眼看著邊打邊退就要退出北站,說不著急是假的,可著急又沒什么用。
好在這地方實在太重要,只要政府不是傻的即便現(xiàn)下來不及增兵導致北站陷落,接下來也非得把這陣地奪回去不可。這么一想還能叫人多少安點心。
蕭冀曦實在緊張。他一槍一槍的放,小手槍在這地方起的作用不大,打出去幾乎只能聽著個響,偶爾聽見哪個日本兵慘叫一聲,煙塵四起的又看不清是不是他打中的。
好像不論怎樣強的刺激給的太多人都會麻木,他現(xiàn)在聽著槍聲已經(jīng)不覺得很刺耳了。
“不成了,他們應該打算要撤。”蘭浩淼隔著掩體朝蕭冀曦吼。
蕭冀曦看著那邊貓著腰往過跑的傳訊兵,覺得他錯了,蘭浩淼不是烏鴉嘴,是鐵嘴。
鐵口直斷,說啥啥靈。
“上頭說增援一時半會過不來,先撤容后再議——”士兵稍微直了直身子,他嗓門也很大,炮火里淬煉出來的人都這毛病。
蕭冀曦的瞳孔微微一縮,他看見地上本來似乎是死透了的一個日本兵詐尸一樣舉起了槍,趕緊挪過槍口去。
槍幾乎是同時響了。
士兵左胸緩緩的漫出血色來,而日本兵腦門上也多了個窟窿。
一瞬間蕭冀曦覺著自己什么都聽不到了。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也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同伴死去。
他與那士兵素昧平生,可是他記得剛剛給他松綁時士兵幾分靦腆的笑容。
那也不過是個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