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密信

　　蕭冀曦以前從沒想過，上海能成自己的第二個家，因為那時候沒想到頭一個家會在戰(zhàn)火里化為烏有。

　　然而等到回家過年成了回上海時，他也就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了。

　　周止感念蕭冀曦在考核里伸出援手叫他免于去第二總隊的命運，回程一路上都相當?shù)囊笄?，倒也沒給蕭冀曦太多感懷的空隙。

　　“蕭哥，你知道誰來接你嗎？”

　　周止這話給蕭冀曦問住了，想了半天才有些心虛的答：“這要看他們誰心情好了?！?p>　　結(jié)果等到車站，看見的是個叫人意想不到的組合。沈滄海跟白青竹站在一起，兩個人的頭挨得很近，也不知道是在說什么。

　　蕭冀曦咳了一聲，覺得嗓子眼癢癢的。

　　再回頭看周止的時候，人已經(jīng)跑得只剩下一個背影了，似乎感受到了蕭冀曦的目光，他還回過頭來興高采烈的朝蕭冀曦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看的蕭冀曦牙根癢癢，差點后悔幫這小子過考核。

　　他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拍了拍白青竹的肩膀。他得承認自己這會是很忐忑的，因為不知道白青竹見著這個光頭造型能是什么反應。

　　他可還記得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摔得頭破血流，后腦勺那塊半年里寸草不生時是怎么被白青竹追在屁股后頭喊禿子的。

　　白青竹話說到一半被打斷了，有點疑惑的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凝滯了一秒，而后變?yōu)轶@喜。

　　蕭冀曦其實有不少想說的話，信里總是說不清楚，他想問問白青竹畢業(yè)這段日子過得究竟怎么樣，但滿肚子的話都被撞了回去，噎的他幾乎背過氣去。

　　他叫人抱著，肋骨被勒的生疼，從牙關里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來。

　　“輕點兒......你這手勁可是見長?！?p>　　白青竹方才不管不顧的撲進蕭冀曦懷里，最初的興奮過后才想起旁邊還有沈滄?？粗?，臉上一紅松了手，沒話找話的和蕭冀曦扯淡。

　　“你是去挖煤了嗎？曬得這樣黑?！?p>　　蕭冀曦苦笑，就知道白青竹緩過神兒來絕沒有好話。剛才對著如織人潮產(chǎn)生濃厚興趣的沈滄海這會才扭頭過來看蕭冀曦，語氣頗為感慨。

　　“頭半年都是這樣的。蘭浩淼當初回來時，也是黑的幾乎認不出來。”她想接著往下說才自知失言，但蕭冀曦和白青竹瞅著她臉色都很識相的沒有打趣。

　　因為都不想挨揍。

　　蕭冀曦從包里翻出新買的桂花糕來，迎著沈滄海夾雜著懷疑與審視的目光，底氣不足道：“這回真沒長毛?！?p>　　白青竹噗嗤一笑，于是久別重逢的最后一點愁緒也被沖淡了。他們一齊上了車，

　　“先不急著去阮公館?！鄙驕婧侠钫f著，報了個叫蕭冀曦聽著很耳熟的地址。

　　“他不是回國了嗎？”蕭冀曦從前座回過頭來，前一天在火車上睡得有點落枕的脖子被結(jié)結(jié)實實的抻了一下。

　　但那不是他咬牙切齒最主要的原因。雖然說起來有點可笑——他總有種叫人背叛了的感覺。也不知道去年這時候是誰說的一輩子都不想回國，結(jié)果該走還是走了。

　　不是氣話，他是真希望這人一輩子都別回來，至少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前。

　　否則就是個兵戎相見的下場。

　　“是走了，現(xiàn)在里面住著他那個小女朋友?！鄙驕婧@了口氣?！八R走時也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錢，把房子買了下來——信誓旦旦和我說戰(zhàn)爭總有結(jié)束的一天，他還會回來的。”

　　蕭冀曦想自己的表情現(xiàn)在一定很復雜。

　　“師父不是還等著嗎？”他聲音有點發(fā)澀，也知道自己是在下意識的逃避。

　　“鈴木薰還留了一封信給你，說是機密，所以不能郵遞?！鄙驕婧ｏ@示出一種有點無奈的神色?！澳切⊙绢^倔得很，沒見著你說什么也不肯把信拿出來。”

　　蕭冀曦哼了一聲。“管他什么機密，我才不看?！?p>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

　　屋子里的陳設沒什么改變，只對著門的百寶閣原本是空空蕩蕩，現(xiàn)在多了一朵封在淺黃樹脂里的花。應該是個很有生活氣息的改變，但蕭冀曦看著那朵孤零零的花，怎么看怎么心酸。

　　蘭浩淼從進了力行社之后，就把給虞瑰的差事收回來了，另叫沈滄海給尋了一份在書店的差事。

　　他說小姑娘長大了，得有個穩(wěn)定些的工作，任誰都知道那是借口。

　　其實是知道和情報工作沾上邊，周圍人都容易得不著好，這才把不必要的人都摘了出去。蕭冀曦每回見虞瑰都覺得她是長高了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白青竹差不多的個子了。

　　她遞過來一封信，是鄭重其事裝在信封里的，封口完好，從沒被動過的樣子。蕭冀曦也不避諱她，當面就把信拆了，還不忘安慰道：“估計是那小子小題大做。有什么消息我絕不瞞你?！?p>　　結(jié)果看上兩句他就傻眼了，自己說的話又不好轉(zhuǎn)瞬就咽下去，一邊讀一邊絞盡腦汁的琢磨自己該和人家編什么樣的瞎話。

　　信是拿日語寫的，估計是不想讓虞瑰有看懂的可能性，因為實在殘酷。

　　寫的很短，只是見了不少涂改之處，足見人下筆時的心緒不寧。

　　“此次回國，實非我愿。日前家中來信，長兄于東北戰(zhàn)死。我不能說他是為國捐軀，但他終歸是死了，鈴木家卻不能就此斷絕。祖父答應我畢業(yè)后力保我留守本土，但未來究竟如何，任誰也不能保證。還望各自珍重，替我照顧好她，便十足感謝?！?p>　　蕭冀曦面上不動聲色，將信捏在了手心里?！皼]什么，就是叫我照顧好你，估計是不好意思給別人看才弄得這么神秘?！?p>　　他不知道自己的笑有沒有破綻，只是花了全身力氣去控制自己的手，別把這封信再揉成一團。

　　“聽那小子說你怕雞，好在南京是鴨子多，你大概是不怕的。”他轉(zhuǎn)了話題，從包里往外拿吃的，又很不合時宜的想起自己每回見虞瑰都是在往外遞食物，活像個賣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