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還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能證明白青松通共,又或者是因為要坐實這只是一場問訊的說辭,白青松得到的待遇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至少,他們是在辦公室里進行的對話,而不是直接在審訊室里。
這時候蕭冀曦忽然意識到鈴木薰為什么要選擇晚上才提出自己的懷疑,因為這時候的梅機關(guān)空無一人,鈴木薰可以稍微自由一點,比方說自由的去選擇一個問話的場所——蕭冀曦毫不懷疑,如果是在白天,單小林龍一郎就是個大麻煩。
白青松用肢體語言非常明確的表達出了自己的緊張,蕭冀曦猜不出來他是裝的還是真就那么緊張,他希望是前者,并很慶幸自己能得到一個旁聽的機會,以試圖把握住整件事的走向,雖說如果真的要發(fā)生什么,他也就只能看著而已。
“白先生,你對你房子的租客都有印象嗎?”
鈴木薰問的很直接,白青松聽后眉頭微微一跳,沒有即刻開口。
蕭冀曦也開始變得緊張起來了,他希望白青松能意識到鈴木薰是沖著那個共黨據(jù)點去的,好趕緊把事情糊弄過去。
白青松沉默的間隙里,鈴木薰很有耐心的望著他的臉,那專注的神情叫蕭冀曦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因為緊張被攪在了一起,一個人最細微的表情在沒有經(jīng)過訓(xùn)練的情況下是很難控制住的,而他不能確定共產(chǎn)黨有沒有把白青松在這一點上訓(xùn)練出來。
好在鈴木薰似乎沒能發(fā)現(xiàn)什么,白青松顯出費力回憶的神色來,半晌才猶豫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那些空房沒什么陳設(shè),也不需要核實住客的身份——他們總不能給我把房子點了。”
這話有點無可奈何的俏皮,但鈴木薰沒有笑,嘴角抿成一個向下的嚴(yán)肅弧度?!澳悄銓λ麄兙鸵粺o所知嗎?”
“那倒也不是?!卑浊嗨闪⒖袒卮鸬?,他顯然很清楚一無所知就顯得未免過于不真實了?!拔矣浿际切┳鲂∩獾模逊孔臃殖汕昂笥?,其中有個賣餛飩的老頭,還有......”
鈴木薰向前欠了一下身子,這一下子就打破了他與白青松之間本來還顯著有些安全的距離,白青松情不自禁的向后退避,這時候他聽見鈴木薰提高了聲音。
“福煦路上的那一間呢?”
福煦路八十五號,是一幢存在感不太高的建筑,因為在法租界里,算是白青松置辦的那些房產(chǎn)里相對比較貴重的一個,但是因為面積不大,實際上的功用十分尷尬。
那也正是梅機關(guān)按著軍統(tǒng)處資料按圖索驥找到的共黨據(jù)點。
白青松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被這一聲嚇了一跳,幾乎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蕭冀曦差點站起來,然而白青松很快就找回了平衡,他把這個地址來回念了幾遍,露出一點明悟的神色。
“那里很久都沒有人住了,我記得快兩年以前上一個房客就已經(jīng)退租了,我還在報紙上登了很長時間的租賃廣告,但是因為合適住在那里的人比較少,一直也沒有人來。再后來我覺著登報的花費太多,一直租不出去反而更不合算,也就把那房子閑置下去了?!?p>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那些生意經(jīng),蕭冀曦懷疑他是打算用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信息把鈴木薰繞暈,可鈴木薰從頭到尾都是保持著一個專注的傾聽姿態(tài),聽完之后甚至還能提出問題來。
“既然那地方的商業(yè)價值很低,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買?”
白青松苦笑了一下。“買的時候是我剛來上海,那時候時局不穩(wěn),租界里安全一些,我想著在租界里多些產(chǎn)業(yè)總是好事,碰上那房子低價拋售,也就沒有多想。后來我那租客也是,起初圖租界里安全,往后覺著再沒縮在租界里的必要,因為租金貴就搬走了?!?p> 那時候時局不穩(wěn)——就好像現(xiàn)在穩(wěn)了一樣,白青松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工夫也算是至臻化境,蕭冀曦聽著差點沒笑出來。
鈴木薰倒是聽的很舒心,畢竟白青松到上海的時候日本人還沒打進來,他這話也就是變相在說從新政府進來之后時局就穩(wěn)了。
所以說,人說出來的話經(jīng)過不同理解,總能像不同的菌落發(fā)酵出來的酒一樣,出現(xiàn)個天差地別的意思。
“那么白先生還能找到登著廣告的報紙嗎?還有上一任租客退租的時間證明?!?p> 時過境遷,再叫白青松保留著這些是有點不大現(xiàn)實的。白青松也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好半天才道:“我只記得那大概是去年年后的事情,我想著從家鄉(xiāng)回來的外地人會多些,在申報上打了些廣告,但是我本人并沒有保存舊報紙的習(xí)慣,想找到是有些困難了。至于證明,我倒是簽了一個退租的合同,現(xiàn)在還在我家里?!?p> 聽見這個退租合同的存在,蕭冀曦覺得自己好像明白那個鋼筆帽是怎么出現(xiàn)的了。
他現(xiàn)在開始逐漸的放下心來,白青松說的這些東西都是只要去查就會水落石出的,做不得假,這么說共黨把這屋子作為據(jù)點的時候并沒有和白青松建立聯(lián)系,雖說擅自征用一間空屋不是他們的風(fēng)格,可只要白青松咬死不認(rèn),梅機關(guān)的人也沒辦法。
共產(chǎn)黨果然不會有事沒事就把自己人拖下水,蕭冀曦對這一點還是相當(dāng)滿意的,他現(xiàn)在只希望共黨不僅是從白青松的屋子里撤出去了,也捎帶著斷了和白青松之間的一切聯(lián)系,雖然這可能性幾乎等同于沒有,但是人總是要有點夢想或是說幻想的。
鈴木薰若有所思的記了幾筆,才說道:“申報那里我會去核實的,我希望白先生這些天不要四處走動,我明日登門拜訪的時候,會請您拿出那份退租合同來?!?p> 說到這里他仿佛是有些歉然,還補充道:“這次是打擾了,只是為了排除您的嫌疑不得已而為之,如果這件事真的和您沒關(guān)系,我會登門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