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晟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蕭冀曦對此感動驚訝，這時候本來是要爭分奪秒的，他不懂醫(yī)，但是也知道現(xiàn)在拖延的久了，那一成的生存希望能逐漸衰減為半成乃至沒有。
鈴木薰也越過他們快步走了上去，他并沒有自己說的那么毫不在意，甚至于看上去比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都關(guān)心小林龍一郎的情況。
蕭冀曦也挺理解這一點的，兩個人做了這么久的對手，小林龍一郎忽然以這種方式退出斗爭，鈴木薰現(xiàn)下幸災樂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會覺得有些茫然，總有種一拳打出去，卻再也打不中東西的錯力感。
小林龍一郎很艱難的睜開了眼睛?，F(xiàn)在他的眼睛在那張狹長的臉上顯得明顯了許多，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那一對瞳仁黑峻峻的，但不像尋常的瀕死之人。
蕭冀曦忽然想起他從前在白家鋪子里見過一種叫煤精的寶石，倒是很像眼下的所見，黑，但泛著一點溫潤的光。
他忽然覺得有點牙磣。不管接下來要發(fā)生的是什么，他都不大想面對。但是鈴木薰站在那里沒動，所以他也沒法動，那就顯得過于突兀。
“不用做手術(shù)了。”小林龍一郎的聲音很微弱，不過還是很清晰。“活不活的成，我自己清楚?！?p> 小林惠子從屋里擠出來，匆匆的跑到小林龍一郎身邊的，但是不敢往上撲，就呆呆的站在那里，她求助似的看了顧晟一眼，于是顧晟試圖把小林龍一郎給強行推進手術(shù)室。
但是小林龍一郎用力抓住了床沿。那只手本來已經(jīng)不剩什么力氣，只是這個舉動依舊讓顧晟停下了動作。
顧晟上了手術(shù)臺當然會盡心盡力的救人，但是現(xiàn)在，要是小林龍一郎自己執(zhí)意不肯上去，他也沒有必要硬架著人上去，這本就沒有什么意義，更何況，顧晟在把小林龍一郎變成這幅模樣的過程里出了很大的力。
“你，記得照顧好我的妹妹?！毙×铸堃焕煽戳祟欔梢谎郏悬c吃力的說道?！拔蚁Ｍ隳芨黄鸹厝毡救??！?p> 顧晟猶豫了一下，只說：“我會盡力照顧好她?！?p> “看來你不愿意去日本?！毙×铸堃焕蓻]有顯示出失望的表情，應當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閉了一下眼睛，很快就睜開了，蕭冀曦很能理解他為什么不愿意閉上眼睛，因為他很快就要永遠的閉上眼睛了。
蕭冀曦以為他接下來要對小林惠子囑咐點什么，結(jié)果小林龍一郎沖鈴木薰抬了抬手。要在平時的話，鈴木薰肯定不會理他，不過今天不一樣，鈴木薰沉默的走到病床另一邊去，蕭冀曦一邊聽著兩個人說話一邊神游物外，幸好這條走廊上空蕩蕩的沒什么人，不然的話，這一群人可以造成嚴重的交通堵塞。
鈴木薰當然不會去握他的手。
小林龍一郎也壓根就沒看他，他盯著虛空，不知道這是在看著什么，蕭冀曦有種感覺，他可能是在看那個早就不在人世的鈴木嵐，那是這兩個人之間最大的積怨。
“我知道你一直想讓我死，現(xiàn)在我就要死了?！毙×铸堃焕傻木窈孟裨谶@一瞬間好了很多，可能是因為面對自己的宿敵他不愿意顯著太狼狽，更有可能的是回光返照。蕭冀曦看了一眼顧晟，發(fā)現(xiàn)顧晟的臉色很凝重，并示意護士把那些鋸子什么的都給推走了，就猜到是后一種情況。
“我一直想著有沒有機會能親手殺你，你沒給我這個機會?！扁從巨沟恼Z氣并沒因為自己是在面對一個將死之人而和軟下來，蕭冀曦知道小林惠子的中文水平不大好，并希望他不要聽懂這句話。
小林龍一郎艱難的扯了扯嘴角?！斑@是一句表揚嗎？”
“是。”鈴木薰承認了這一點。“從始至終，你都是忠于帝國的，我沒有理由真正與你為敵?！?p> “那你有很寬廣的胸懷。”
這話怎么聽怎么有點諷刺，不過鈴木薰沒有在意這個。死亡是一個終點，對著一個要走到終點的人，說什么都沒多大用處，失敗者是不能再次被打敗的。
“我的確對不起你哥哥?！毙×铸堃焕梢琅f沒有看鈴木薰的臉，現(xiàn)在蕭冀曦可以確定他在尋找自己記憶里的鈴木嵐了。兩個日本人拿中文交流其實是挺滑稽的事情，不過蕭冀曦心里清楚，他是不想讓小林惠子能聽懂。“好在我要去尋求他的原諒了。”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扁從巨购芷届o的回答道。
要不是過于不合時宜，蕭冀曦是一定會笑出聲來的。
“幸好我及時醒了過來。”小林龍一郎到這時候歐似乎很看得開了，他費力的往下看了一眼，當然什么都看不到?！艾F(xiàn)在這樣子雖然狼狽，至少還算是完整，我可不希望嵐君到時候問我腿哪里去了?！?p> 蕭冀曦恨不得去掐自己的大腿。
“我以為你會花點時間想想自己要說什么?！扁從巨沟故菦]有笑，他甚至顯得有點嚴肅。
“我不是一個文學家，也沒有人提前幫我寫絕命詩，在今天出發(fā)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終結(jié)于此?！毙×铸堃焕烧f話說得更加順暢，于是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是回光返照了。小林惠子捂著自己的嘴默默流淚，顧晟松開病床走到一邊去安慰她，蕭冀曦這會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但也無處可去。
“也沒什么，我現(xiàn)在愿意承認你身上有些武士的特質(zhì)?！扁從巨沟拖骂^來，語氣并沒剛才那么生硬?！拔也荒艽驸從緧箤δ阏f原諒，不過我本人保證不再與你為敵——佐藤長官那邊如果出現(xiàn)什么變故，我也愿意提供幫助?！?p> 他說的很隱晦，不過在場的人都能聽懂。
小林龍一郎看上去松了一口氣。
蕭冀曦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等這句話。
小林龍一郎的最后一句話總算是留給小林惠子的了，不過很簡短，大概之前為了讓鈴木薰說出那句承諾已經(jīng)耗費了他的絕大多數(shù)精力。
“泣かない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