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過頭來時,對上的正是白青竹的槍口。
白青竹舉著槍的手很穩(wěn),雖然她已經(jīng)幾乎察覺不到自己的手在什么地方了,起初還凍得生疼,但漸漸地,那只手似乎已經(jīng)不存在,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扣得動扳機。
但她知道,這顆子彈最后還是得打出去。
白青竹沒有回答。蕭冀曦自嘲地一笑,先把那只箱子給放下,還很識時務(wù)地往她那邊踢了一腳,就見白青竹臉上立刻顯示出很緊張的神色來。
“看來你很清楚這里面是什么?!笔捈疥匦α?。
“我只是在想,你為什么沒有按照計劃行動?!卑浊嘀褫p聲道。“你不是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一條繁華的街道上,然后把這些東西打碎么?”
蕭冀曦露出一絲了然的笑。
“看來,軍管會那邊也沒有得手?!?p> “這樣的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白青竹加重了語氣。
“現(xiàn)在我有點好奇,你是什么時候策反的廖長?在進城之前,他還不是你的人?!?p> “他沒有被策反。不過被抓住之后,就什么都說了?!卑浊嘀褚惶裘肌?p> “那我希望你們能優(yōu)待一下俘虜。”蕭冀曦苦笑,似乎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在這里被逮到了。
“哦,他沒給我們這個機會?!卑浊嘀竦难凵裼悬c古怪?!敖淮曛笏妥詺⒘耍詺⑶罢f的是,他不是在投降,只是有點不想活了,但覺得你還能活下去,所以才說了幾句實話。沒想到他那么傲的一個人,能叫你給折服了。”
蕭冀曦哦了一聲,說道:“大概是惺惺相惜吧?!?p> 他手里拎著那個威風(fēng)凜凜的趙云還在黯淡的月光下立著,因為天冷,也不擔(dān)心會化掉,白青竹也沒有要他把這個一起放下的意思。
“你還是很喜歡趙子龍?!卑浊嘀窈鋈徽f。
“其實是有點羨慕?!笔捈疥貒@了口氣?!岸椅也滤粫蠼S?!?p> 白青竹想,他的確是應(yīng)該羨慕一下趙云的,因為他受過的傷實在是太多了,眼下身上還帶著呢。
“姜維投降過?!卑浊嘀窈鋈恍α恕?p>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就行?!笔捈疥匕掩w云插在了雪地里。“不過我大概不是最后一個,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p> “你會跟我回去嗎?”白青竹最后問了一次。
“我不會。而且我最后還是贏了?!笔捈疥匚⑿ζ饋?。“你們搶下東西之后,大概是急著來找我,沒檢查過里面的東西吧?”
白青竹的臉色忽然變了。
“那里只有清水?!笔捈疥仄届o道?!斑@里也是一樣。真正的東西就埋在我家后院里,如果讓我活著回去,明天,它就會被引爆?!?p> 白青竹沒有去看那只箱子,她知道蕭冀曦說的是實話。
兩個人相對而立。
他們眼里都暫時的只剩下對面站著的人,只剩下對方所代表的,他們一起經(jīng)歷過的如此漫長的過往。
那么多年,在血與火里他們沒有松開彼此的手。而在今天,她為殺他而來,他為尋死而來。
這是何其殘忍的一幕。
“我認(rèn)識的蕭冀曦,不會接受這樣的任務(wù)?!卑浊嘀裱劢菨L出一滴淚來。
“我首先是一個軍人。”蕭冀曦的眼里似乎也泛著霧氣,但淚水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爸挥兴劳瞿芙Y(jié)束我的使命?!?p> “你在逼我殺你。”白青竹深吸了一口氣。
“又也許是我會殺你?!笔捈疥匕炎约旱臉屢蔡土顺鰜?。
白青竹當(dāng)然沒有給他開槍的機會,那一瞬間槍聲響起,蕭冀曦將將要抬起的手便垂了下去。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
“我下去之后,跟鈴木應(yīng)該有很多共同語言?!彼偷偷乜人灾?,但嘴角帶著一點笑?!斑B受傷的位置都是一樣的?!?p> 白青竹手一松,她的槍也掉在地上。她往前踉蹌著走了幾步,接住了倒下來的蕭冀曦。
蕭冀曦必須死,那個可怕的計劃必須被摧毀,沈陽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戰(zhàn)火的摧殘,再也經(jīng)受不起爆炸、瘟疫,或是其他的什么東西。
但那與她會傷心是兩件事。
蕭冀曦握住了白青竹的手,他的手竟然比白青竹的要暖,上面還隱約殘留著一點甜香的氣息。
他笑意和煦,就像胸口沒有被開一個洞,兩人之間也沒有任何關(guān)于陣營的壁壘。
“你會給我寫好墓志銘的,不是嗎?況且只要你記得我,我就沒有真正的死去?!?p> “好?!卑浊嘀竦臏I水成行落下來,在臉上很快凍出幾條白痕。
“笑一笑?!笔捈疥厮砷_了手,專注的盯著白青竹。
白青竹抽動嘴角艱難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沒有輸,但我不想贏?!笔捈疥剌p聲嘆息?!昂竺娴氖虑榫桶萃心懔?。”
于是蕭冀曦滿意的閉上了眼睛,坦然迎接從他看見那個計劃的內(nèi)容時,他便期待的死亡。
白青竹沒有動,雪花在她身上堆積,漸漸地把她也變作覆滿白雪的雕塑,她跪在雪地上,膝蓋傳來鉆心的疼痛,她想,可能從此以后,自己想再好好走路就難了。
乍看上去,她與她抱著的人沒什么區(qū)別,姿態(tài)都是凝固的,區(qū)別只在于她口鼻處的積雪被呼吸融化,而蕭冀曦的臉已經(jīng)埋在了雪花底下。
終于,她顫抖了一下。
這時她慶幸風(fēng)聲足夠大,大到能掩去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一切開始的那個午后。她那個時候就應(yīng)該打斷蕭冀曦的腿,不讓他踏出校門。
但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應(yīng)該和不應(yīng)該的,發(fā)生的事情就是發(fā)生過了,沒有任何人能更改。
“我想,你還是看到了?!卑浊嘀裥⌒囊硪淼乇е捈疥兀蹨I落下去,在雪地上砸出細(xì)小的坑洞?!翱吹搅四莻€你想看到的結(jié)局,雖然你覺得自己不該存在于這個結(jié)局里?!?p> 沒有人再回答她。
白青竹背起蕭冀曦,很艱難地朝外走去。
這里又恢復(fù)了原本的寂靜。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座墓園的角落悄悄豎起了一塊石碑,上頭沒有寫名姓,平日里也沒什么人會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角落。
但石碑上還刻著一行字,字跡娟秀,像是女子手筆。
“不肯回頭,或許不能算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