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的時節(jié),花樹叢生,把上川這座城市點綴得五彩斑斕,宛如仙境。
溫暖的氣候并沒有帶給高三的學子多少安慰。
日復一日的復習生涯緩慢推進,大家都緊盯著黑板上的倒計時,計算著上戰(zhàn)場和解脫的日子。
春風送暖,喜鵲隨著大地一起蘇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袁仲春已經(jīng)隨著大部隊前往BJ參加自主招生。秋分和一室埋頭苦學的同學一樣整日刷著成山的練習冊。
時不時抬頭仰望天空,羨慕一下自由自在的云朵,那么從容淡定,無欲無求。
她大概還是害怕的,周圍都是臥虎藏龍的高手,每個人都盯著那個位置虎視眈眈。
她怕自己不努力就會落于人后,怕自己這唯一的優(yōu)勢也化為泡影,怕對自己充滿希望的家人失望,所以絲毫不敢松懈。
望著旁邊空空蕩蕩的座位,她不禁會想身處BJ的他正在做什么?
是在北大清華的校園里談笑風生?還是在教室里焦急地等待上場面試?
她在想多年以后她會后悔今天的任性嗎?
手中的卷子才做了三分之一,她瞥了一眼墻上的指針,趕緊收回心神,奮筆疾書。
“時間到了,從后面把卷子傳上來?!?p> 秋分甩了甩發(fā)酸的手指,接過后桌傳來的卷子把自己的放在上面,遞給前排。
“秋分,最后一道題你會做嗎?”
秋分回頭,就闖進了方杉杉焦急的眼眸。她淡淡一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若是回答“會”,難免有幾分炫耀之意,若是回答不會,卷子發(fā)下來就會露餡。思量片刻,她才開口。
“嗯......寫倒是寫出來了,不過我也不確定對不對?!?p> 方杉杉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她蓋好筆帽,把筆收進筆袋,全程低著頭,沒看秋分一眼。
“唉,最后一道題我完全不會寫,這次肯定要考砸了?!?p> 秋分收拾著桌上的草稿紙,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安慰。有時候勝者的同情往往更傷人。
還記得小時候上奧數(shù)的時候,她也是一個“一問三不知”的“差生”。同班的男生一個個仿佛自帶計算器,轉瞬就可以給出問題的答案。
而她盯著黑板上的題使勁看,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讀過去,每個字她都認識,可連起來她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同桌總是在老師還沒抄完題就喊出了標準答案,惹得周圍一片的學生投來羨慕又嫉妒的目光。
秋分也不例外,她那時總是希望同桌可以閉嘴,覺得他的迅速反應就是對她智商的侮辱。
“拽什么?真是,就怕全世界都不知道你知道?!?p> 她當時腦子里就是這么個念頭,整堂課都聽不懂,只好通過咒罵同桌來解恨。
在本子上畫他的丑照,一個光頭,沒穿衣服,正哇哇大哭,對她懺悔。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臭顯擺。”
“你老看我干嘛?題你都會了?”
同桌忍不住從草稿紙中抬頭,好奇地詢問。秋分只好捂住自己的演算紙,心虛地一笑,順便扯謊來維護她那上不得臺面的虛榮心。
白紙上面只有一個丑不拉幾的小男孩,一個數(shù)字都沒有。
“我會了.....呵呵呵!”
她扯起嘴角,笑得一臉勉強。小男孩心思粗糙,自然看不出她笑容里的尷尬和局促,只是趕緊低頭,抓緊時間繼續(xù)自己的解題之路,不甘示弱。
“那你真厲害,我都沒做出來呢?!彼哉Z,語氣平淡。
秋分瞬間燒紅了臉,偏過頭,看著窗外,覺得甚是羞恥。理智告訴她,他并沒有嘲諷她的意思,可情感止不住地把她拖向另一個極端。
他正嘲笑你的自以為是呢?
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同桌,即使他根本沒有看見,甚至不曾知道自己被她深深嫌惡過。
我們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說的哪句話就會戳中別人的傷心處。
所以我們不斷吸取教訓,越來越小心翼翼,慢慢學著粉飾言語,慢慢學著說那些或是善意或是迫不得已的謊言。
“你為什么討厭我?”
最后一次去奧數(shù)班的時候,同桌拉住她的袖子,一本正經(jīng)地問。
秋分已經(jīng)忘了當時的自己說了什么。
大概記憶總是護短的,只留下那些對自己有益的言語,至于傷害別人的,我們都選擇自動屏蔽。
她可以忘記自己年少的不堪,卻忘不了同桌那失落的神情,仿佛一遍又一遍地在申訴:
“我做錯了什么?你要這樣對我?”
有些行為當時不覺得過分,驀然回首才覺得殘忍。我們用自己的懵懂無知肆意妄為,踐踏一切讓我們不順心的人或事。
秋分動了動嘴唇,終究一聲不吭。她緩緩起身,拿著水杯光明正大地逃離了低壓中心。
走廊只有幾個課代表手持卷子,邊走邊說笑。
那匆匆的腳步中泄露著某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焦慮。
誰都不肯承認自己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仿佛那是一種投降的征兆。一旦出口,就會軍心不穩(wěn)。
窗外陽光明媚,在干凈的玻璃上隨意跳動,漾開一地或明或暗的光影。
秋分靠著走廊邊緣慢慢踱步,盯著勝雪的梨花看得目不轉睛。
繁花朵朵,潔白無瑕。微風拂過,花瓣紛紛揚揚,飄灑一地。
宛若冬日里飄揚的鵝毛大雪,點綴著這個美麗的世界。
“秋分學姐!”
溫溫柔柔的叫聲把秋分的目光拽回,她轉過頭看向一旁。
夏小小正歪著頭看著她,笑得眉眼彎彎。
秋分愣了愣,有些恍惚。自從上次撞見她和譚林吵架,這么久以來她們都沒見過面。
“小小,你怎么來我們班了?”
夏小小莫名緊張起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聲地答道。
“我來找譚林,有點事?!?p> 她簡短而隱晦的話語讓秋分瞇起眼睛,明白了什么。
“哦,那需要我?guī)湍憬兴鰜韱???p> 夏小小連忙搖頭,摘去笑意盈盈的面具,神色晦暗。她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手里的筆記本,輕聲說:
“我就來還他個東西,剛好你在,那就麻煩你幫我給他吧?!?p> 她邊說邊把手里的筆記本塞到秋分的手中。動作迅速,帶著某種毅然決然。
秋分一愣,剛想拒絕,夏小小已經(jīng)轉身離去。她回過頭,沖秋分揮揮手。
“謝謝你,我先走了?!?p> 她慌亂的腳步似乎也暴露著心中翻滾的波濤,微微泛紅的眼眸一閃而過。
秋分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垂眸,手中的筆記本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起風了》的封面甚是眼熟,記憶的閘門再次打開,回溯到很久之前的那次超市采購,還有那次略顯局促的譚林。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了,世界真小啊。她心想。
她也顧不得打水,徑直走到譚林桌邊,把筆記本挪進他的視線。
譚林從地理卷子中猛地抬起頭,盯著秋分,神色晦暗,一改往常慵懶隨性的模樣。
“這個怎么在你這里?”
他撫摸著女孩子的頭發(fā),急匆匆地問。
“小小剛給我的,讓我還給你?!?p> “她來過?”
“對呀,剛走.....”
秋分話音未落,譚林已經(jīng)嗖地一下子沖了出去。椅子隨著他劇烈的起身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引得大家一陣矚目。
當然這里面不包括秋分和劉鈺。
她們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劉鈺望著窗外狂奔的背影,黯淡了神色。
秋分拍了拍她的肩膀,坐在譚林的椅子上,默默無語。她從來不喜參與別人的生活,無論是感情還是別的什么。
旁人永遠只是局外人,說得再多終究只是隔靴搔癢。
“林秋分,你覺得我還應該堅持嗎?”
劉鈺落寞的話語陡然響起,秋分盯著她低垂的側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也許今后還會有更多她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微微搖頭?!安恢馈!?p> “如果是你你還會堅持嗎?”
她繼續(xù)搖頭。“不會?!?p>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愣住了。劉鈺同樣放大了眼眸,有些不可置信。
“為什么?”
“也許,我喜歡的并不是真實的他,只是我幻想中的那個他?;钤谖覊衾锏乃?,是完美的,是閃著金光的,可現(xiàn)實不是這樣。
相處久了,我慢慢地發(fā)現(xiàn)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十全十美的,不是獨一無二的,不是無可替代的。”
劉鈺苦笑一聲,紅了眼眶。她盯著黑板,怔怔地出神,喃喃自語道:
“可他在我看來就是不可取代的存在?!?p> “也許是我太自私吧?!?p> “你大概本就沒有那么喜歡他,可我不一樣。
他之于我,不僅僅是喜歡的人,更是我的信仰。有他在面前,我才可以勇往直前?!?p> 秋分暗自嘆氣,保持緘默,好一會兒,鈴聲驚起。
她站起身,拿過攤在桌子上的紙筆,迅速寫下幾個字塞進劉鈺的手心。
劉鈺愣愣地看她一眼,低頭,看著手里的紙條,若有所思。
秋分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用余光瞟了一眼旁邊的座位,舒了口氣,拿出筆記本,看向講臺。
歷史老師正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