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王風風火火地推開飲品店的玻璃門，卷進一股熱氣。

　　“哎呦，總算給他們轟走了?！崩贤跻黄ü勺璐ㄟ吷稀?p>　　江黎川看了他一眼。

　　嗯，還好，至少沒喪心病狂到把保溫杯帶進飲品店。

　　“十幾張嘴，真厲害，我都想來挺機關槍給他們突突突突全給崩了，吵得我頭疼?！崩贤醵似鹈媲暗木G茶喝了一大口：“嚯，這是茶嗎，這么甜，真是喝不慣你們小屁孩子們喝的東西，什么都甜唧唧的，越喝越渴。您好，給我來杯溫開水?！?p>　　老板笑了笑，端過來一杯溫開水，問：“要撒一把枸杞嗎?”

　　老王抬頭看了老板一眼，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不用不用，沒拿保溫杯。”老王。

　　老板哈哈一笑，走開了。

　　江黎川又看著老王咕咚咕咚把水喝完，才開口：“想吩咐什么?”

　　“我想說什么來著?”老王。

　　“?”江黎川。

　　“啊，對。差點讓那群家長給我懟忘了。”老王一拍大腿：“老師這個職業(yè)啊，不是那么好做的你知道嗎黎川?！?p>　　江黎川點點頭。

　　“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崩贤醴鲆环鲅坨R：“但又不只是這樣。當老師的，不僅要把自己的知識傳給學生，還要陪伴他們。尤其是高中生，一群小屁孩子，還都覺得自己是大人了，什么都想干。這時候老師就得陪伴著他們，給他們一步一步的引導，但又不能過度干涉，這個度很難把握。我們得給他們樹立榜樣，得時刻關心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引導他們樹立正確的三觀，而不能強行給他們灌。”

　　江黎川看著老王，想起了自己的高三，老王給自己的關懷和陪伴。

　　“這個時候的孩子啊，都可愛得很，但又渾身是刺，咱們當老師的責任，不是給他們把刺給拔干凈嘍，而是教他們，如何收起自己的刺，什么時候收?！崩贤跣χ骸耙抢蠋焸儼押⒆拥拇潭冀o拔了，那不是老師厲害，是失敗，教育的失敗。你想想是不是，把一群可愛的、個性鮮明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樣子，有話不敢說，有什么想法不敢表達，只會聽話，多可憐啊，也夠可怕的是不是?”

　　江黎川點頭：“您說的沒錯。”

　　“所以，我希望你，能盡全力去做一個好老師。”老王看著江黎川的眼睛：“我相信你能把課講好，這個我從不擔心。但我更希望你能做到的是，好好陪這群孩子成長?！?p>　　江黎川直視著老王的眼，片刻后說：“老師，我會的。”

　　“嗯。”老王拍拍江黎川的肩膀，然后站起來：“行了，我走了，一堆事兒呢還?！?p>　　江黎川也站起來。

　　老王推開門，又猛地扭頭：“面試的時候穿正式點，看你穿得那是什么?”

　　江黎川噗嗤一笑：“知道啦!保證和您穿得一個樣。”

　　“臭貧?！崩贤跣χ鴶[擺手，朝對面走過去。

　　江黎川隔著玻璃門看著老王走在烈日下的身影，忽然覺得這個脾氣暴躁的老男人非?？蓯?。

　　兩天后黎江江接到電話讓去領通知書，這天正好江黎川也要去面試。兩個人一起從臥室走出來，黎江江哈欠連天，江黎川精神百倍。

　　“你怎么天天睡不醒，晚上熬到幾點?”江黎川皺眉看著黎江江。

　　自從中考完后，黎江江整天窩在家里懶洋洋地，白天醒晚上不睡，天天在床上打著滾兒玩手機，恨不得把初三一年少看的電視劇和綜藝全給補回來，唯一下樓的活動就是吃飯。

　　“兩三點?我忘了。”黎江江說這又打了個哈欠，然后才算睜開眼。

　　江黎川穿了一身藍色的西裝，顯得英俊又挺拔，頭發(fā)也好好梳過了，和兩天前頂著亂發(fā)穿著運動大褲衩的那個江黎川判若兩人。

　　黎江江顯然是很少見江黎川這樣打扮，瞪大了了眼，比了個大拇指：“你今天太帥了哥?！?p>　　“我哪天不帥？”江黎川。

　　江黎川本來沒打算穿這么正式，差不多就行了，結果一大早被倆媽從床上揪起來一陣捯飭，又逼他穿上西裝，說給他定的西裝總算能見見天日了，捯飭完之后又是一陣拍照，然后倆人美滋滋地上班去了。

　　現(xiàn)在江黎川不看手機都知道倆媽肯定同時發(fā)了朋友圈。

　　真行，大暑天兒的，也不怕兒子中暑。

　　江黎川帶著黎江江，兩人一起去了外高。

　　江黎川去了會議室，黎江江去辦公樓。

　　黎江江在辦公室沒有見到周菲口中脾氣很好的老王，領了通知書和資料就出來了，出了辦公樓，聽見有人在后面喊了自己一聲。

　　“黎江江!”

　　黎江江循著聲音找過去，看見一個留著寸頭的男孩子，驚訝道：“張超?”

　　張超站在樹蔭下朝黎江江揮手：“到這兒來，涼快!”

　　黎江江走過去問：“你怎么在這?”

　　張超摸了摸后腦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也上外高?！?p>　　黎江江震驚。

　　她想象不到張超的父母得費多少功夫才能把張超塞進來。

　　張超看起來像個問題少年，實際也算是。

　　打架吸煙喝酒樣樣不落，脾氣也暴躁，比起袁浩那個空有校霸夢的偽校霸，張超算個真校霸。

　　但他為人很仗義，也從不主動惹事，所以大家不很怕他，他的朋友也多。

　　張超的成績，按初中老師的話說，沒必要上高中，應該去技校學門技術，好歹以后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

　　“那個...周菲...”張超接著尷尬地摸著后腦勺。

　　所有人都知道，校霸張超，喜歡學霸周菲。

　　周菲不止一次明確地拒絕過張超，但張超依舊我行我素，該怎么對周菲好就怎么對周菲好。

　　周菲看怎么說都沒有，干脆不管他了。體育考試前，他天天陪著周菲練800和立定跳遠，在旁邊嘮嘮叨叨，什么注意呼吸節(jié)奏、穩(wěn)住步子、好沖刺沖刺、起跳姿勢不對、這樣跳你看我。

　　黎江江覺得最后周菲體育成績能接近滿分，張超有很大的功勞。

　　中考最后的沖刺階段，張超怕周菲體力跟不上，天天從四樓跑上五樓，送巧克力、牛奶、面包過來，雖然最后大都落進了袁浩和黎江江肚子里。

　　“菲菲大前天就來領過通知書了?！崩杞ο矚g張超，就憑最后那段時間吃了人家那么多東西，也不能討厭他。

　　“我知道，知道。那個...許凌飛比周菲高一分，她?”張超看著黎江江的神色。

　　黎江江笑了笑：“她沒事兒，放心吧，挺好的，沒慪氣。畢竟體力擺在那，菲菲體育成績已經(jīng)是盡了全力了?！?p>　　沒錯，許凌飛是今年中考的市狀元。

　　榜眼周菲以一分之差與狀元寶座失之交臂。

　　兩人的文化成績一分不差，但許凌飛體育滿分。

　　周菲一直以來保持這么好的成績，八成的原因就是和許凌飛較勁。

　　黎江江不知道許凌飛是不是也是在和周菲較勁，但沒有許凌飛在那刺激著周菲，周菲成績不會這么好。

　　周菲的家事，除了黎江江和袁浩，沒有別人知道。張超之所以知道，是一場架。

　　周菲和許凌飛在學校簡直比陌生人還陌生人，但有一次兩人在走廊上吵了起來，原因誰也不知道。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就傳是兩個學霸互不服氣針鋒相對怒氣積攢許久終于爆發(fā)，正巧當時剛考完試，兩人的成績又緊咬著，只差零點幾分。

　　張超頭一次見周菲這么劍拔弩張怒氣沖天的樣子，覺得一定是許凌飛欺人太甚，想也沒想就沖上去給了許凌飛一拳。

　　許凌飛都被打蒙了，站起來就和張超扭打起來，袁浩聽信趕緊帶人趕過來拉架，但動作太慢，張超和許凌飛已經(jīng)被帶進辦公室了。

　　叫家長時，周菲爸爸作為許凌飛的家長來了，周菲作為這場架的導火索，也被叫進辦公室。周菲進了喊了一聲爸，張超就傻眼了。

　　事情結束后，周菲去給張超送了跌打藥，兩人坐在操場上，初夏夜晚的風涼涼地吹著。

　　“你什么毛病?也不清楚情況上去就打。”周菲看著張超破的嘴角和腫著的眼眶，心里很過意不去。

　　“我看你那么生氣，肯定是那小子惹你了，欠打?！睆埑妨艘幌碌孛?。

　　周菲垂下眼，片刻后說：“不是。”

　　“什么?“張超沒聽清，看著她。

　　“我惹的他?！敝芊铺痤^看著天上的星星，許凌飛對她一向是采取忍讓的態(tài)度。

　　張超沉默了片刻，說：“那也是他欠，欠招惹。”

　　周菲噗嗤一笑，沒說話。

　　兩人都沉默著。

　　“幫我保密。”周菲。

　　“什么?”張超很快反應過來周菲指的是她和許凌飛的關系，“啊，哦，哦。嗯，我知道，放心，我爛在肚子里?！?p>　　兩個人又都沉默著，感受著風吹進衣擺里，拂著皮膚，仿佛能帶走一整天的疲憊和燥熱。

　　那天晚上的風，直直地吹進了張超的心里。

　　那天晚上的張超，因為和喜歡的人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心怦怦直跳。

　　他第一次覺得和周菲關系很近，因為他保護著周菲的一個秘密。

　　張超記得那晚明明沒喝酒，卻覺得醉醺醺的，天上的星星都在旋轉，周菲什么時候回教室上晚自習了都不知道，只記得周菲走之前好像說了一句“快中考了，別再惹事，老老實實畢業(yè)?！?p>　　張超回想起那個晚上，心又怦怦直跳，臉上都有點泛紅。

　　站在會議室窗戶邊的江黎川，看著樹下的黎江江和一副羞澀之態(tài)的張超，皺起了眉。

　　“那她沒事兒就好，我走了?！睆埑α诵Γ趾鋈幌肫鹗裁矗骸澳莻€...請你吃冰淇淋?”

　　黎江江本想應下來，畢竟不能白被打聽，但手機忽然響了一下，是江黎川發(fā)的微信。

　　【領完通知書趕快回家，去周菲家等我也行，我結束了咱們一起回家?！?p>　　“不用了，你看你臉都曬紅了，趕快回家吧，拜拜!”黎江江像張超揮手說再見。

　　張超點點頭，也揮揮手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