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周菲繞過章姝攔著她的胳膊，拐過走廊的彎，回教室了。

　　章姝留在原地，隔著走廊拐彎處兩扇成直角的窗戶，目光沉郁地看著周菲昂著的下巴，挺直的背，漂亮的、靠近時能聞見柔順劑香味的連帽衛(wèi)衣，連她隨走路輕微晃動的馬尾辮看起來都是驕傲的。

　　哦，還有那個笑著趴在走廊的窗沿上等她回去的黎江江。

　　一個人，是不可能什么都好的。

　　章姝也拐過走廊的彎兒，看見周菲和黎江江一起趴在那兒說笑著。她不想聽見她們兩個在說什么，肯定是在討論她，她跑進了教室。

　　“我看見他就想笑，受不了了哈哈哈，出來吹吹風好多了。”黎江江。

　　“有點兒冷，真是入秋了?！敝芊拼魃弦路系拿弊?。

　　“章姝剛才跟你說什么呢？”黎江江問。

　　“你看見了？”周菲驚訝。

　　黎江江指指剛才章姝和周菲說話時旁邊的窗戶，說：“你自己看，正好能看見?！?p>　　周菲看過去，的確一眼就能看見。

　　“沒說什么，學生會里的事兒?！敝芊齐S口扯了個謊，省得黎江江聽了又氣上老半天。

　　“哦?！崩杞瓫]有多想：“我媽和干媽住過來了，明天我就能在家吃早飯了哈哈。”

　　“那祝你和黎川哥終于擺脫了一天三頓吃食堂的生活?！敝芊普f：“那你爸和你爹呢?”

　　“誰知道，又出差了吧，反正他倆都不怎么著家，住哪兒都一樣。”黎江江緊了緊外套：“上課了，回去吧?！?p>　　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下課，周菲袁浩和黎江江一起走回家。江黎川回辦公室收拾一下東西，出辦公室時看見楊寧紅著臉在門口站著。

　　“怎么還不回家?”江黎川問。

　　楊寧摸摸后腦勺，說：“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p>　　江黎川笑了一下，邊鎖辦公室的門，邊問：“哪個意思？”

　　“就是...就是...”楊寧結(jié)巴著：“哎呦，反正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很崇拜您，就像愛詹皇一樣的愛，不是...那種愛?！?p>　　楊寧別別扭扭地說完，去看江黎川的臉色。

　　江黎川說：“我明白，你不用專門來解釋一趟，趕緊回家吧，太晚了男孩子也不安全。”

　　楊寧不知怎的，較起了勁，擰起眉毛說：“不，您不明白!”

　　江黎川訝異地看著楊寧。

　　走廊上的聲控燈滅了，月光撒進來，撒在楊寧的側(cè)臉上，楊寧的表情，近乎執(zhí)拗。

　　“您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楊寧問。

　　江黎川仔細看著楊寧的臉，認真回憶，記憶里的確沒這個人。

　　“您高三的時候!”楊寧有些急，“夏天!在老王的辦公室，您教了我好幾道奧數(shù)題!”

　　江黎川順著他給出的線索回憶，然后他隱隱約約回憶出了點兒什么。

　　好像是有那么一個下午，他有些低燒，沒有去上體育課，當時教室里還沒有裝空調(diào)，老王就讓他去辦公室待著，辦公室里有個小學生，他好像是給他講了一堆題，那個小學生還有點聒噪，讓本來就有點頭疼的他更頭疼了。

　　“那個小學生？”江黎川不太確定地問。

　　楊寧的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說：“對對對，那個小學生，就是我!”

　　“我爸上課去了，把我扔在辦公室寫作業(yè)，我做的奧數(shù)題，好幾道題不會，給我氣哭了，你看我在那兒哭，就來教我?！睏顚幓貞浧鹦r候的囧事，臉又有些紅。

　　江黎川點點頭。

　　當時他去教他，實在是因為覺得他太吵了，打斷他的思路。

　　而且辦公室里就他和一個小學生，小學生在那兒哭，萬一有老師進來了，還以為是他欺負他了怎么辦。

　　所以他問小學生哭什么呢，小學生說題算不出來。

　　江黎川當時就覺得好笑，題算不出來有什么好哭的，比自己家的妹妹還嬌氣，就過去問是哪些題。

　　小學生給他指了幾道，是初中的奧數(shù)題。

　　江黎川安慰他說：“這是初中的題，你才是小學生，不會也沒事?！?p>　　小學生抽抽搭搭地說：“我的奧數(shù)老師說，他以前有個學生，四年級的時候就會做初中的競賽了，還休學了一年，我也四年級了，我不會?！?p>　　江黎川意識到小學生口中那個人是自己，有些無奈。老師拿自己做例子去鼓勵學生，出發(fā)點是好的，但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這樣子做比較，容易給小朋友們留下陰影。

　　江黎川覺得小學生哭有自己的責任，就給他講了老半天的題，講得小學生五體投地佩服不已。

　　“哥哥，你好厲害啊!”

　　“哥哥，你講得比老師好啊!”

　　“哥哥，我以后想當數(shù)學家!厲不厲害？”

　　“哥哥，怒覺得我能當數(shù)學家嗎？”

　　江黎川覺得這個小學生真是吵死了，一個男孩子家家，怎么這么聒噪，他十五年來的人生里，有黎江江那么一個聒噪的，就覺得快受不了了，便隨便“嗯嗯”地敷衍了他幾句。

　　然后老王回來了，推門進來就喊他。

　　“黎川，覺得好點兒沒？不行就回家休息吧。”老王走過來摸摸江黎川的額頭。

　　小學生瞪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問：“哥哥，你就是江黎川啊?”

　　江黎川點點頭，覺得頭更沉了，懶得再理小學生，跟老王去填請假條，回家休息。

　　楊寧有些羞澀，說：“當時您給了我很大的鼓舞，您相信我以后能成為數(shù)學家。之后每次我想要放棄的時候，我就想想您，我還把您的照片——我從老王辦公室偷了一張，還有關(guān)于當年報紙上關(guān)于您高考的報道，貼到書桌前面，鼓勵我自己?！?p>　　“雖然我現(xiàn)在自己都不相信我能成為數(shù)學家了，但我在數(shù)學的路上堅持到現(xiàn)在，都是您的鼓勵!”楊寧目光堅定，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的目標就是也考上T大的數(shù)學系，雖然我成績還不是特別好，但我肯定會努力的!”

　　江黎川看著眼前的小少年，有些感動。

　　他不知道，自己當年隨意的敷衍，能對一個孩子產(chǎn)生這么大的影響。

　　江黎川難得笑得溫柔，說：“加油，我相信你?！?p>　　江黎川知道楊寧的中考數(shù)學成績，是滿分。這次月考，全年級有兩個數(shù)學滿滿分，一個是周菲，一個是楊寧。

　　但江黎川知道，兩個人同樣是滿分，但意義不同。

　　周菲滿分是因為能力如此，楊寧滿分是因為卷子上就這么多分。數(shù)學課上，楊寧的思維也比別的同學敏捷得多，能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的思路。

　　不過楊寧有些偏科，政史地不好，語文也太差。

　　江黎川覺得楊寧在這方面有點像自己。不過沒關(guān)系，文理一分科，楊寧絕對能展露鋒芒。

　　楊寧驚喜地問：“真的嗎川哥？”

　　江黎川看著楊寧在黑暗的走廊里更顯得格外明亮的眼，鄭重地點點頭。

　　“哈哈，太好啦!”

　　楊寧激動地大喊，把聲控燈都喊亮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傻乎乎地看著江黎川笑嘿嘿了兩聲。

　　江黎川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