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今天那些人里，二中的其中一個男生和職高的其中一個男生，還有附中那個女生，是任岳的初中同學(xué)。任岳在初中就是他們校園暴力的對象，升了高中，他們?nèi)匀徊环胚^任岳，還帶上了其他人。

　　黎江江問這么多年，任岳為什么不反抗，也不敢告訴任何人。

　　任岳和爺爺奶奶生活，兩個老人都體弱。任岳的父親常年不在家，母親一年也回來不了兩趟，家里只有兩個病弱的老人。

　　那些人知道他家的情況，從初中就威脅他，如果不順從，就去他家里鬧。如果敢告訴老師家長，就去揍他爺爺奶奶，甚至還說未成年犯錯不是犯罪，不用負責(zé)，而且家里有背景，把他爺爺奶奶打死，也沒事。

　　任岳怕他們真的去家里嚇唬自己的爺爺奶奶，就這么被唬了好幾年，逆來順受地被欺負了好幾年。

　　在長身體的年齡，零花錢都被他們搶走了，還三天兩頭挨打，供他們出氣用，所以發(fā)育也不好，瘦小得不像個高中生。

　　這次逮住的，只是一部分，他們一大伙人，輪著來找任岳欺負他，高幾的都有，陳珈茹也是那伙人里的。陳珈茹自述道，今天她本來不該來的，但心情不好，需要撒氣。

　　江黎川敘述的時候，盡量控制了情緒。但黎江江還是氣得發(fā)抖，眼里又是詫異又是憤怒和懷疑，還盛滿了淚。

　　“怎么...怎么會有這種人？”黎江江抖著聲音問，她不敢相信世界上會真有這種事。

　　江黎川明白黎江江眼中的詫異與懷疑。

　　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直活在溫暖與明亮中，和諧美滿的家庭、無條件愛她的家人、溫暖真誠的朋友......她看到的都是世界的陽光。那些不堪入目的、黑暗的，都離她的生活很遠。偶爾看見這種新聞，也是距離她很遠的，對她來說簡直是不真實的。

　　將近十六年的人生，她終于第一次親歷了黑暗，就在她身邊，真實、零距離的。

　　黎江江覺得自己手腳發(fā)涼到已經(jīng)木了，抖著聲兒，道：“撒氣？”

　　黎江江笑了一聲，淚也跟著落下來。

　　“拿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無辜的人，當(dāng)出氣筒？拿老人做威脅...一個孩子，最美好的幾年，就這么毀在了這些人渣的手里？他們就這么...隨意地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黎江江想到任岳瘦小的身體，想到他身上的傷，想到他今天滿臉血的模樣，想到他對所有人的防備和膽怯，泣不成聲。

　　江黎川心疼地抱著黎江江，拍著她的背，說：“沒事了，以后沒人再欺負他了?！?p>　　黎江江嗚咽著，艱難地說：“可這些過去，能抹掉嗎？”

　　不能。

　　任岳身上的傷會好，但心里的傷痛，永遠也抹不掉。在敏感脆弱的青春期，被欺凌了長達三年多，這比烙印還要深刻。

　　黎江江明白，所以哭得不能自已。

　　江黎川明白，所以悲哀，所以憤怒，所以無奈。

　　所以在辦公室聽到這些后，沒控制住脾氣拿起桌上的煙灰缸砸向了那幾個人。

　　而且他不相信這么多年，初中的老師沒有發(fā)現(xiàn)。老師的漠視與縱容，讓一個無辜可憐的孩子，徹底陷于水深火熱之中。想到這一層，他憤怒到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悲哀又無力地想，世界上還有多少個“任岳”，而他能救出來的，只有這一個。

　　此刻面對泣不成聲的黎江江，他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畢竟這連人性黑暗的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江黎川耐心地給黎江江捋著背順氣。

　　黎江江覺得缺氧的大腦好些了，哽咽地問：“以后，總是如此嗎？”

　　黎江江問得沒頭沒腦的，但江黎川明白她的意思。

　　世界還有更多的黑暗與不堪在未來等著她嗎？

　　江黎川幾乎要脫口而出“是的”。

　　但他思考了兩秒，摟緊她，摁著她的后腦勺，在她耳邊說：“不?！?p>　　世界上的確有很多不幸與苦難，許多生活在世界黑暗面的人在無聲地吶喊又遲遲等不到救贖。就在他們坐在教室里學(xué)習(xí)時，在他們奔跑在陽光下的操場上時，就有不幸的人在某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承受著折磨，與來自地獄的魔鬼對視著。

　　但黎江江不需要去想這些，江黎川愿意護著她，讓她在未來的人生中，繼續(xù)且永遠活在明亮的一面，享受陽光。

　　她不需要去凝視深淵。

　　快樂地活著就好。

　　世界讓英雄去拯救，黑暗讓英雄去驅(qū)散。

　　她做個平凡的人就好。

　　江黎川一整晚都沒合眼。摟著黎江江，把她哄睡著了一小會兒，還沒等自己也能閉上眼，鬧鐘就響了。

　　黎江江睜開眼，眼是腫的。

　　江黎川則是重重的黑眼圈。

　　倆人對視一眼，都笑了，笑得有幾分苦中作樂的意思。

　　“對了，任岳呢？回家了？這事兒給他爺爺奶奶還有父母說了嗎？”黎江江問。

　　“老王把他領(lǐng)回家了?！苯璐ㄕf：“老王父愛泛濫了。任岳不讓告訴他家人，怕爺爺奶奶受不了，我們尊重他的意見，但還是想著，得告訴他父母，畢竟不是小事。但如果任岳實在不愿意的話，就算了。”

　　江黎川是想告訴任岳的父母的，他們對自己的兒子，忽略至此。只顧在外掙錢，而不知家里的孩子就快被毀了。

　　但反過來一想，任岳的父母漂泊在外，也是為了任岳。要是知道因為自己在外打拼，以致兒子在家里活在水深火熱中，不知該有多內(nèi)疚自責(zé)。任岳要實在不想，就算了，不說了。

　　黎江江到學(xué)校，發(fā)現(xiàn)周菲的眼也是紅腫的，驚訝了一把。

　　“我也都知道了?！敝芊瓶粗杞哪[眼，就知道她也知道了。

　　“我還什么都沒說呢。”黎江江疲倦地往桌子上一趴。

　　周菲也趴下，說：“張超告訴我們的。”

　　黎江江抬起頭，看看一臉陰沉的袁浩，和蒙著腦袋趴桌子上的蘇烈，就知道“我們”都是誰了。

　　昨晚張超送了周菲之后，就沒回家，電話叫出來一群人又去接著吃了一頓，吃飯聊天間，基本把這件事兒打聽明白了。

　　他雖從沒參與過，但見多了恃強凌弱的事兒，但把這件事兒理清后，還是久久沒能回神兒。

　　張超一向是不愛管閑事的，是個從不主動惹事的“校霸”，被人叫去大家也是叼根煙往邊兒上一站，撐個場面，從不動手。

　　但這件事兒，他不想袖手旁觀——沒被逮到的，還有好幾個。

　　而且他是被周菲扯進這件事兒里的，既然和周菲有關(guān)，張超就自動把它歸為周菲的事，周菲的事那就是他的事，絕不是閑事兒。

　　所以吃完飯，他隨口交代了一句，好好“關(guān)照”那幾個漏網(wǎng)的。

　　回了家，他把情況給周菲他們轉(zhuǎn)達了一下。

　　周菲和袁浩的反應(yīng)沒黎江江那么激烈，但也是一整晚沒睡著。蘇烈那個愛哭包，就流掉了一整晚的金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