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陸鈺去了圣人近處當(dāng)值,自是不能再住在老地方,搬去了別地,如此一來,便是不能時時見到王公公。
“干爹,你沒事吧,怎么咳嗽得這般厲害,”陸鈺自調(diào)至御前,時常忙的腳不沾地,自是沒什么機會來見王公公,如今好不容易有點時間,卻不想他竟是咳嗽得這般厲害,商量道:“要不,我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來給您看看吧。”
“這可不行,”王公公躺在榻上,看著憔悴的很,見陸鈺一臉焦急,心中熨帖,卻還是為陸鈺著想:“你如今剛調(diào)至御前不久,就去請?zhí)t(yī),且不說有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子,咳咳咳,那這圣人知道了能不心存芥蒂嗎?”
“可您現(xiàn)在咳嗽的這般厲害,不請?zhí)t(yī)來看看,我又如何能放心?”
“我是賤人賤命,做了一輩子奴才都沒得過什么大病,現(xiàn)如今只是有些咳嗽而已,哪有你說的那般嚴(yán)重。”
“話哪能這般說,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太醫(yī)來看看定能痊愈?!?p> 王公公見陸鈺還是記掛著給他請?zhí)t(yī),只得退了一步,說道:“就你在這里嚇唬人,請?zhí)t(yī)那倒也不必,去太醫(yī)院抓兩幅藥回來吃了便能好?!?p> 陸鈺有些為難,好說歹說,王公公才肯讓步。再多說恐怕是連藥都不愿意喝,便也同意了,看了看時辰不早了,給王公公掖了掖被子,便回住所換了當(dāng)值用的衣裳,預(yù)備著上值了。
因著事務(wù)繁忙,往御膳房王公公處去得愈發(fā)少了,王公公也體諒,只叫陸鈺好好在御前侍奉,自己定會照顧好自己。
陸鈺無法,卻也不放心,只去托了幾位往日在御膳房當(dāng)差的好友代為照看,御膳房眾人平日里就多受王公公恩惠,如此請求又豈會不答應(yīng)。
如此安排,陸鈺才稍稍放下心。
多日未見多少有些掛念,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空閑,想著去王公公處走一趟,卻不想竟是御膳房那邊的人先來找陸鈺了,卻說:王公公沒了。
突聞噩耗,陸鈺自是不敢相信,匆匆趕去,見王公公還是躺在臥榻上,與以往熟睡時并無二致??蓽惤胖?,全身都是僵直的,并無呼吸起伏,整個人都了無生機,已經(jīng)駕鶴西去了。
陸鈺見狀,自是悲慟不已,是第一次,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身邊消逝。
聽王公公身邊伺候的人說,待早上發(fā)現(xiàn)的時候身軀已是涼透了,應(yīng)是在睡夢中離世的,沒受什么苦。
王公公生前可能是有預(yù)感,自己便絮叨著,說是希望在老家安葬,入王家祖墳。當(dāng)時眾人還道是王公公愛胡思亂想,如今看來,卻是王公公在交待身后事。
陸鈺作為干兒子,未能見王公公最后一面已是十分自責(zé),得知需得有人將王公公骨灰送去他老家,便主動請纓前去,送王公公最后一程。
圣人身邊的大太監(jiān)知道陸鈺此次委實是事出有因,便給他休了假,送王公公歸鄉(xiāng)入土。
哪知到了王公公老家卻發(fā)現(xiàn),凈是些刁鉆刻薄之人,他們嫌棄王公公不全之身,無兒無女,既無遺產(chǎn)財物需要繼承,也沒有摔盆跌碗之人,竟是不愿讓他進(jìn)祖墳。
不想竟是因墳地安葬之事與王公公的族人們生了口角,陸鈺自是希望干爹能夠入土為安,硬是耗費了好幾天時間,好說歹說,可王氏族人委實是太不講理了些。
雖是都城遠(yuǎn)郊,離宮城如此之近,卻是絲毫不懂敬畏,竟敢這般對待在宮里伺候幾十年的老人兒。區(qū)區(qū)布衣白身,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
還不待陸鈺知會府尹來治治這幫刁民,卻不想幾個外地人在此地為墳地之事逗留,早已驚動了此地的地方官,宋縣丞聽聞此事,特來裁斷,做主讓王公公進(jìn)了祖墳,得享王氏后世香火。
此事辦妥自是了了一樁心事。自入宮以來,王公公便是第一個待陸鈺這般好的人,也是他教會了陸鈺‘人貴在自重’。
回程路上,想起自己入宮時的種種,去了城東第二大道左數(shù)第三戶,卻見入目的確實是宋氏布莊,知當(dāng)初那刀子匠所言非虛。
見此情形,陸鈺猜測此事定不簡單,如此大的變故,恐怕背后是有能在這都城里一手遮天之人操控,否則怎能做得如此干凈,讓自己一無所有。
哪知在宮里,圣人見在一旁侍奉的不是陸鈺,向大太監(jiān)問道:“小順子呢?”
“回圣人的話,御膳房的王公公沒了,小順子告了假,去送他最后一程?!?p> “這王公公我知道,差不多是宮里的老人了,這小順子與王公公,有何關(guān)系?”
“王公公是小順子的干爹,以往小順子在御膳房當(dāng)差,對他也是多加照顧。”
圣人沉吟片刻,又笑道:“未想到這小順子還是個重情重義的?!?p> 雖是剛喪失親人,可這御前侍奉卻是耽擱不得,前幾日那也是圣人身邊的大太監(jiān)行了方便,讓陸鈺送王公公歸鄉(xiāng)入土,全了陸鈺的孝道。心中明白大太監(jiān)的好意,回了宮里,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侍奉。
不想回宮后頭一次侍奉,圣人竟是向陸鈺問起了王公公的事,陸鈺不知圣人是何意,只得如是應(yīng)答。
“王公公是你何人?”
“回圣人的話,王公公是奴才的干爹?!?p> “你入宮多久了?”
“差不多快半年了?!?p> “前幾日,你去哪兒了?”
“奴才告了假,去送王公公歸鄉(xiāng)。”
圣人不語,卻端詳起陸鈺來,好一會兒,才說道:“既是如此有孝心,那朕便需得賞賜你點什么,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謝圣人夸獎,奴才能得圣人贊許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求什么賞賜?!甭犚娛ト司故钦f起賞賜來,陸鈺竟是直直跪了下去,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本朝向來是以孝治天下,值得嘉許?!笔ト艘婈戔暪蚍诘厣?,著實恭順,沉吟片刻又說道:“既是你不愿,那朕也不好強求,那便給你賜‘王’姓,就叫王順,你看可好?”
陸鈺見圣人竟是問詢的語氣,更是惶恐,忙謝恩道:“奴才謝圣人賞賜?!?p> 能得圣人賞賜是無上榮耀,多少人在這宮里窮其一生可能連圣人的面都見不著,一時之間陸鈺在這宮里是風(fēng)光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