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陵嵐而言日子過得總是那么快,宮墻上頭的雪蓋悄然融化,紫禁城迎來了百花開放、俏麗爭春的季節(jié)。鐘粹宮傳來了好消息,蘇盡瑢有喜了。說起來先前汪施鬟承寵有大半個年頭,肚子卻什么動靜沒有,難怪稍有變故地位就急劇下滑。這次蘇盡瑢不多時候就一舉得子,更是促使汪施鬟成為滿宮人的笑柄?;噬虾芸炀椭獣粤舜耸拢瑢m中許久沒有喜訊,因此格外重視。他立馬下旨晉升蘇盡瑢為純嬪,輕松地越過了汪施鬟去。
盡瑢懷孕本是件喜事,但是對于陵嵐來講卻是一個‘噩耗’。因為皇后下旨讓陵嵐搬出鐘粹宮,原因竟然是孕婦需要靜心養(yǎng)胎,與人同住多有不便?這也罷了,皇后聲稱鐘粹宮人手不夠,陵嵐的隨從必須留下一部分。就這樣,陵嵐只帶清蓮和李嬤二人離開了鐘粹宮。三人住進了地處偏遠的‘靜悟樓’。其實靜悟樓除了位置偏點還真沒什么不好,靜悟樓一共有三層并且打開窗視野相當寬闊。比起鐘粹宮窄小的偏殿,這里實在太舒適。只是陵嵐遺憾不能見證姐姐懷孕的過程并第一時間看到她的孩子出生,所以也無心裝扮自己的新居。自搬入靜悟樓以來,陵嵐每日必做的事就是去鐘粹宮看望蘇盡瑢,且一呆就是大半天。除此以外就是待在閣樓上眺望遠處。
這天她實在悶得難受,便去文淵閣想找些書看,誰料竟撞上了芳常在。
“哎喲這不是慶答應嗎!”芳常在的侍女端著一盤子書,陵嵐覺得好生奇怪。
“芳姐姐,何故借這么多書呢?”
芳常在美滋滋地說道:“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皇上啊,終究還是喜歡有才情的女子。所以我閑來無事便借些書來看,哦我剛剛讀了一首詩,特別好玩兒?!?p> 陵嵐一聽覺得有趣,便問:“什么詩呀?”
于是芳常在從侍女那里拿起一本《詩經(jīng)》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四牡翼翼,象弭魚服...”
“這首詩我聽過,不過它與‘好玩’有何干???”
“妹妹你仔細聽,四牡翼翼象弭魚服,就是說四匹馬訓練有素,用象做魚餌給魚吃下。這訓練馬倒沒什么稀奇的,可這人為了訓練魚竟然把象宰了喂它,這也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陵嵐聽到這解釋簡直哭笑不得。“姐姐,這個字不念‘er’,而是念‘mi’。它是說士兵們裝備精良,有用象骨做裝飾的弓還有用魚皮制成的箭囊?!?p> 芳常在一下子臉色鐵青,把書啪的一下甩給侍女?!澳愫f八道!”
陵嵐見狀不妙,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敖憬阆⑴?,我沒有胡說...”
“哼,自作聰明!你不就是見不得我好嗎,你編些謊話來騙我,好讓我在皇上面前出丑!”
“不,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相反,我是希望姐姐知道之后就不必出丑了?!睆那傲陯雇汲T谏儆衼硗?,她以為芳常在是個和順之人,沒想到竟為了一個‘象弭魚服’這般胡鬧。
“我才不會相信呢。咱們走!”說罷奪過侍女手中的托盤,氣勢洶洶地從陵嵐身邊經(jīng)過。裝滿書的托盤瞬間砸到陵嵐的腳上,一陣痛楚傳來。踩著花盆底的陵嵐頓時有些重心不穩(wěn)了,還好有李嬤扶著。
芳常在竟還裝作無意,一副驚訝的樣子說道:“呀,妹妹你怎么了?姐姐可不是故意的啊~!你可千萬不要怨恨姐姐。”
“你...”芳常在帶著極其討打的奸笑離開了,留下可憐的侍女收拾這滿地的書本。陵嵐見她跟了這么一個喜怒無常的主子怪可憐的,正欲蹲下來幫她撿書,卻被李嬤嬤攔住了。
“讓奴婢來?!眱扇藰O快地收拾好了書,李嬤嬤讓那丫頭跟著,自己端著托盤走。芳常在沒有走多遠,出文淵閣幾步便瞧見了她的身影。
李嬤嬤走到她跟前:“芳常在,您的書?!闭f完‘哐’的一聲砸在了她的腳上。
芳常在萬萬沒想到李嬤嬤如此大膽,她惱羞成怒,大吼道:“賤婢!竟敢砸我!”
“啊,您怎么了?奴婢可不是故意的啊~!您可千萬不要怪罪奴婢!”陵嵐在后邊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不過她想到那個可憐的丫頭還要再撿一次書,她還是上前一邊撿書一邊說道:“姐姐莫惱,書是益物,姐姐讓書砸了腳,這可是一件好事呢。它能打開您的經(jīng)脈,化解您的愚昧。”
“你...你這個賤人!”
“姐姐慢走,陵嵐就不送了。”陵嵐轉(zhuǎn)頭徑直走向文淵閣。
“你休想!”她忽然拔下頭上的發(fā)簪,像握匕首那樣握在手上,這一切令陵嵐有些猝不及防。還好她體形纖瘦,敏捷地一個轉(zhuǎn)身便躲過了,芳常在卻還不死心,預備第二次進攻。面對一個發(fā)瘋的女人,留在此地實在不為上策,陵嵐馬上沖進了文淵閣,迅速躲在了一個書架的后面。
“賤人,你出來啊,別以為我找不到你。”芳常在緊跟而至。她按著順序一排一排地檢查書架,陵嵐心中暗罵該死,料是今日不宜外出,竟是惹上一黏人精了?陵嵐干脆從書架上隨意取出一本和合裝的書拿在手上,因為它的封殼較硬,更適合防身。透過書籍間的縫隙,陵嵐看到她就快過來了,她還是有些慫了??墒墙z毫不為剛才的還擊感到后悔,就如同她現(xiàn)在雖心生畏懼卻也毫不猶豫地在芳常在那張臉出現(xiàn)之時砸她個天旋地轉(zhuǎn)。陵嵐看了看地上四仰八叉的女人,嘖嘖...多么狼狽的一副模樣!又用腳推了推她,沒有反應,看來確實被自己砸暈了。陵嵐頓時松了口氣,倘若任由芳常在繼續(xù)胡鬧下去,此時躺在地上的只怕是自己呢。
“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醒的吧?只是砸一下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如此甚好,那我便溜之大吉!”說著抬腳要走,一段低沉的男聲卻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溜到哪兒去?。俊辈恢醯厮腿缤皇┝酥湟话闩膊粍幽_了。她尷尬地緩緩抬頭,來人一身龍袍,竟是皇上?
“這...皇上恕罪,嬪妾實在是逼不得已?!被噬喜]有馬上回答,這樣的氣氛令她撓心撓肝的難受。頃刻,沉寂的文淵閣忽然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別緊張了,朕都明白。剛才朕目睹了全程,感激朕吧,若非如此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陵嵐這才敢活動活動她僵硬的身體,沖著皇上行禮致謝。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回稟皇上,嬪妾陸氏?!?p> “陸氏。朕好像記得你的,慶答應?對不對?”
“正是了。”皇上已經(jīng)快不記得她了吧?不過這也是陵嵐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還是挺有膽量的嘛!把人家都砸暈了?若是見到太后也有如此膽量,也不至于落得個答應的位分。”皇上這般口吻,似乎帶著一絲嘲弄?是她多想了嗎?
“皇上說笑了,嬪妾怎敢對太后如此不敬呢。”
“那么芳常在你就敢嗎,你可知這是以下犯上?”
“知道?!绷陯沟恼Z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委屈。這些委屈還是讓他捕捉到了,于是嘴角不自覺地輕輕上揚。
他便開玩笑說:“那么朕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向朕低個頭,討好討好朕,朕馬上升你為常在。如此便不算以下犯上?!痹疽詾榛噬献疃鄳土P一下自己,誰知他居然唱這一出?她也是為難,額下秀氣的雙眉開始悄悄向彼此靠攏。就這樣陵嵐和皇上面面相覷,她的腳始終不曾挪動半分。
“怎么?你還不愿意了。別的嬪妃可是要絞盡腦汁才能博得晉升的機會,如今這么劃算的買賣降臨到你頭上都不做?”本著玩樂的心,皇上并沒有生氣。他腦筋一轉(zhuǎn),想故作惱怒嚇嚇她,也許她會改變主意。不過想想陵嵐今天已經(jīng)受了足夠的驚嚇了,罷了?;噬弦膊徽f什么,掃興地離去了。
陵嵐骨子里帶著一種倔強,這點尤其體現(xiàn)在了對待感情一事上。也正是因為這個,才能和蘇盡瑢臭味相投。蘇盡瑢已然投降了,陵嵐還能再堅持多久呢?
以為天氣日漸燥熱,卻不知老天忽而殺你個回馬槍。早早換上輕衣薄衫的陵嵐自是招架不住,頻頻咳嗽。仗著年輕身體好,陵嵐也不臥床休息,而是親自去了御藥房。一進來便聞到一大股濃郁的芳香。
“這味道好熟悉...”順著香味繼續(xù)前進,果真找到了源頭。
“沙棗花?”
“回稟小主,正是。沙棗花有止咳平喘之效,臣等煎好您便可服用了。”
“有勞大人。”陵嵐便和清蓮退到一邊等待。“說起來我小時候最喜歡聞這個味道了。簡直勝過世間任何一種香粉!”
“那若是有人一身沙棗花香,小主豈不要以身相許了?哈哈哈哈哈?!?p> “越發(fā)大膽了!看我不撓你咯吱窩!”
“咯咯咯...哈哈哈!小主饒命,小主饒命啊?。?!”清蓮都快笑岔氣了。
陵嵐罷手,說:“好了好了,不鬧了。怎么說我現(xiàn)在也是皇上的嬪妃了,以后可別亂說什么‘以身相許’之類的胡話?!?p> “知道了,奴婢多嘴了。”清蓮一臉嬉笑著認錯。
“還笑呢,若是李嬤嬤在,看她不掌你的嘴?”
“知道了,這次真知道了!”服過藥物,陵嵐也沒有多做停留,只是順其自然地打道回府。方才久違的一番鬧騰,令陵嵐心情大好,回到僻靜的靜悟樓,便敞開步子,頗有些囂張的打開大門。
“原想著這兒又偏又遠,還不便探望蘇姐姐。可今兒細細一想,老天既讓我住進來了,那這就是我的地盤了,別說皇帝來了那也做不得我的主?!闭f著愜意地朝著椅背躺下來,緩緩地把眼皮搭上。
“那當然,朕豈能做了你的主?!币粋€高大的身影沉穩(wěn)而有力地自上而下。猛然睜眼,陵嵐的眼珠都快驚得跳出來了。
“皇...皇上!”
他的腳跟離開最后一級階梯,隨即開口道:“朕就沒見過你哪一次好好行過禮?!?p> “皇上萬福?!彼@才畢恭畢敬地屈膝行禮。
“朕聽聞你病了,特來探望。不過瞧見你那樣子,倒是精力充沛得很,難道底下那些個狗奴才學渾了?!也知道欺君罔上四字怎么寫了!”說‘欺君罔上’四個字還特意提高了音量,故作嚴酷地在陵嵐面前坐下,好一副帝王的威風。
“不不不,嬪妾近來確實偶感不適,服過藥物已經(jīng)好轉(zhuǎn)許多。勞煩皇上掛心,是嬪妾的罪過?!?p>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何罪之有啊!朕敢治你的罪,那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做不得的?!?p> 這樣的玩笑若在別的嬪妃那里,她們該撲上去撒嬌了,可在陵嵐這里反是尷尬萬分?;噬献灶欁缘匦πΓ瑵u漸地也小聲了。
“朕給你拿了些上好的藥來,記得按時服用?!闭f罷一拍大腿走了,連凳子都沒坐熱。將要走出大門了,又一回頭:“朕改天再來看你。”
說起來也是好笑,這話聽起來好像‘朕改天再來找你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