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城來了消息,狩獵一事擱淺。雪下坐在庭院中悶悶不樂,淳于衍擇走過去,摸摸她的小腦袋問道:“淳于家的小姑娘,怎么開始學(xué)暗自惆悵的思緒了?!?p> “我知道是為了官家和太子殿下的安危所以,取消了別院狩獵……”小姑娘的白發(fā)隨年齡的增長,似乎愈加淺色,泛著一閃微微的銀亮,她站起身來,轉(zhuǎn)開身上的新裙對淳于衍擇說:“哥哥,菀沉姐姐找人連夜替我做的??上Я?,我見不到他,心里難過得緊,裙子無法穿到他的面前,更可惜得緊?!?p> 淳于衍擇不知如何回復(fù)自家妹妹的惆悵,沉默許久,轉(zhuǎn)身走進(jìn)東苑藺菀沉的住處。
十九歲的自己,十五歲的菀沉,十八歲的太子,十六歲的蘇莼,十三歲的雪下……都是到了婚配的年紀(jì),卻沒有一個人定下來。天京城的小一輩人,似乎泥潭死水,在上一輩斗得你死我活的狀況下,自做自的閑散公子和小姐們。不如今日,動一動這京城平靜,看局勢是否有些變幻。
“藺菀沉,”淳于衍擇進(jìn)了院子,看她正在與書逸商量些什么,“昨日一談,你應(yīng)已知道我亦是與你有個一樣的目的的。我曾說,此番時日不對,將靖陵君林?jǐn)y暗衛(wèi)入京一事告知了宮里。方才見了雪下失落的樣子,我心中有不忍,她喜歡的人,見一面甚是不容易。”
你想說什么,藺菀沉平靜問道。
“履行婚約,你我成親,郡主的婚禮,太子自然會到來慶賀?!鄙倌暌嗍瞧届o異常,仿佛說出來的話,沒有可驚訝的地方。
菀沉灼灼目光看向那人,怕不是中了“真香”定律,開始心悅自己。好好的權(quán)謀復(fù)仇本子,一不留神像是要觸及愛情戲的模樣,想著想著,她的腦海中不由得出現(xiàn)兩人洞房花燭夜的尷尬情形來。
那人已沉迷自我幻想,淳于衍擇不得不走近些,瞪了一眼似乎未曾意識到自己杵在原地礙眼的書逸。待書逸離開,他將目光轉(zhuǎn)回來,急忙補(bǔ)充說:“并非當(dāng)真成婚,我與你之間會保持距離,待雪下與太子相見后,你我仍如現(xiàn)在般絲毫無瓜葛?!?p> “雖然我也不在意這世界對女孩兒的破規(guī)矩,但你這倆結(jié)婚一事,還是讓人覺得突兀和有深深的占便宜?!陛页翉幕孟胫星逍眩茨嵌⒅约?,擺手說“無瓜葛”的人,心中升起一縷強(qiáng)烈的憤怒,“你我從小一塊兒長大,虧的你說我二人無瓜葛?夫妻無望,朋友總算得上的吧?”
朋友?
對啊,兄弟,我是個自私的人,你不跟我談交情,我憑什么配合你,還附上自己的清譽(yù)。
淳于衍擇望著口口聲聲說自私的藺菀沉,知她古怪,今日倒也意料之中:“藺叔是長京城有名的大商戶,你作為他的女兒,定學(xué)了幾分商賈之道。左不過你的意思,不能平白無故失,必要得到些什么。但我想問,你與雪下總歸是好朋友的?!?p> 書逸再回來時,將葉彌在廷獄司調(diào)查到的林?jǐn)y的背后籌劃重要信息,也一并帶回。見菀沉看著院門口的方向,不由問道:“小姐,淳于大公子的想法,你是應(yīng)了還是不應(yīng)?!?p> “他開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陛页咙c點頭,抬眼望著她說,“我本就只有父親。為了父親,替母親報仇,太難做到,答應(yīng)下來了。”書逸還未聽明白自家郡主說什么,便見她快步往老爺院中去了:“小姐,不至于急到立馬便給老爺一大刺激?!?p> 藺菀沉背影招招手,他說最好去長京年輕一代攪個局,那么,自己自然是立刻、馬上,讓人意想不到,現(xiàn)在去,是最好的。
與藺臣孺同處禮部的蘇欽云,四年前在皇家別院被扣了一遭。官家處決了淳于括后,樓老與其對峙許久,終將蘇欽云放出。
菀沉來到禮部,見父親與蘇欽云忙得焦頭爛額,禮部原負(fù)責(zé)的皇家別院狩獵取消,物資安排又是一項重要而繁復(fù)的事情?!暗?,可有空暇聽我說幾句話,如果不便,今晚再說?!陛页量刺A臣儒正手拿冊子,“其實你聽著也行,我和淳于衍擇,可成婚了?!?p> 藺臣儒哪還有心忙自己的事,四年前,本以為自家姑娘長大了另尋個普通人嫁了去,誰知她一聲不響,竟就接下這婚姻了。
“你要近日便成婚,還是只來與父親說句心悅于他。”藺臣儒壓抑自己的想法,悠悠問道,“可想清楚,嫁與衍擇,從此長京城的事,沒幾件能脫離干系的了?!惫媚锎罅耍粫r未能看住,兩人雖一同長大,可從未聽說互為好感,這丫頭又在計劃什么。
蘇欽云看父女倆似乎對峙,尋了個借口躲開,留下父女二人佇立院中。藺臣儒盯著自家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想著她平日心思縝密,問道:“衍擇說了什么打動你?”菀沉走過去,挽住父親的手臂,往堂里去,邊走邊說道:“我們知官家除母親和宸妃是因龍脈鑰匙,但讓人不知。我們想查清當(dāng)年的事,可無由頭與官家提及此事。我們雖厭惡官家,卻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統(tǒng)治,姜洲國泰民安……淳于衍擇告訴我,他想安排雪下入宮,扶持太子,破了長京城兩勢力對峙的局面?!?p> 藺臣儒看著女兒,還是未能聽明白,扶持太子跟從官家處查清當(dāng)年事,有何關(guān)系。菀沉再拿出書異集,將卷軸上卷打開放置于案上,指了指原本無字的卷面,多出來的一行字“太子將升,天子太上”說:“爹,書異集既是上古神器,它的神處,會否是……預(yù)知未來?如果是這樣的話,官家若能退做太上皇,我們或許能與他坐下來好好談?wù)??!?p> 那驚了一臉的禮部尚書大人仔細(xì)摩擦那字跡,又看了看外面,忙將卷軸裹起來說:“菀菀,此物不可再放身旁,行走長京城,你我不能有能被抓住的把柄,此物過于招搖。”說起來,卻也不無道理,這字跡,是昨日準(zhǔn)備帶雪下見太子時出現(xiàn)的,似乎,有些巧合。“爹,不論如何,四五年了,你已經(jīng)穩(wěn)于朝堂內(nèi)部。我到了婚嫁年紀(jì),不嫁給淳于衍擇,官家說不準(zhǔn)拿我的婚姻做哪顆棋子,不如,真的,履行婚約吧。”
為了蘇沉,最后,女兒還是沒有自由,藺臣儒猶豫了:“菀菀,嫁了,你就真的再無法逃離長京城,無法逃離這里的明爭暗斗……”菀沉笑了笑說:“爹,您對女兒的好,我理解,也全知道??膳畠壕褪窍胍獦s華富貴,想不離開身邊的人,我喜歡熱鬧,喜歡繁華,不害怕那些所謂的不安全不穩(wěn)定。一生就那么長,我只在意當(dāng)下,我也知道天礁山曾對父親說我有慧根,但我不愿入仙道,長生的事我沒有興趣?!?p> 淳于衍擇和莼兒心懷天下,想要改變這個世界,那菀沉就跟著他們賭一把……話說回來,若書異集是個神物,蘇祁才是天命之人的話,莼兒賭蘇欽云便無意義了。
“閨女,既是你提出來成婚,日期又定下哪日才好?”藺臣儒想了想,那淳于衍擇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⒆?,能做廷獄司掌事,也有些保護(hù)菀沉的本領(lǐng),便心中認(rèn)同了,“一旦成婚,鐘綢那邊必然注意爹屬太子陣營,那鐘家大兒子鐘情你多年,也必勃然大怒,到時手段許多,必要多加小心。你可都想好了嗎?”
嗯。
從禮部大院出來,淳于衍擇與書逸現(xiàn)在門外等,菀沉看了看手中的卷軸說:“書逸,拜托你將書異集送到司長爺爺那里保管,此仙物現(xiàn)在,我無能力保護(hù),而且會帶給我威脅。這天下,我只信司長爺爺最安全。”
待書逸接過書異集點頭離去,淳于衍擇問菀沉是否要去城南走走,輕紗大裙擺的少女才想起,自己好久好久,未出過這城了。
城南的寒山寺是一處僻靜的地方,算是當(dāng)年淳于府下的院宅,后來送給了雪域來的清宿大師做寺廟。寺中種梧桐許多,新來的小和尚,掃落葉偶爾會玩起來。那寬闊的葉子,常用來頂在頭上遮陽,午睡時避免將臉曬得通紅……
“兩位施主,請問是來拜佛還是尋人?那小和尚將梧桐葉匆忙甩掉,合手向淳于衍擇和藺菀沉行了個禮。
淳于衍擇說明拜佛來意,兩人隨小和尚入內(nèi),清宿大師才迎上來:“大公子,多年不見,可安好?”兩人聊起父親淳于括當(dāng)年事,忽然感慨歲月無情,長京殘酷,菀沉看向淳于衍擇,他似乎與世伯,越發(fā)相似。五年前深覺這世界遇到最好看的人是葉尋,后來見過了天礁山那個白衣仙人術(shù)蒔,如今覺得,淳于衍擇似乎已經(jīng)成了現(xiàn)在心中第一。
“大師,這是我未婚妻藺菀沉,禮部尚書家的小郡主?!贝居谘軗裾f,見菀沉抬頭望向自己,將她輕輕攬住,“今日前來求個合歡符,辛苦大師?!?p> 他原是說假結(jié)婚,此番還求符?菀沉卻也沉默,與他同隨清宿大師往大殿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