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無言流年

　　01.

　　箭雨終于停下了。

　　我不知所措地扶住軒轅策，溫熱的血從他的身體里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我像是回到了抱著春玉那個雨夜，無盡的絕望感包裹著我，甚至是比那次更加無助的絕望和痛苦。

　　“軒轅策，你振作一點啊，求求你了！”

　　他依靠在一旁，不想將力氣全部壓到我身上。

　　“還好沒有傷到你……”他開口道，唇色越發(fā)的蒼白。

　　我搖著頭道，“軒轅策，不要，不要再說話了?！?p>　　像是每一次的呼吸都會流失掉一點生命的氣息，我不敢聽也不敢看。

　　“白雪，皇兄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他和我不一樣，我是黑暗里出生的，他生來就是光一樣的存在，我不想，也不忍心看他變成這樣，所以……”他揚起嘴角，“做了蠢事?！?p>　　“春玉的事情，是我做的最壞的事情了，對不起……”

　　我接受不了他這般語氣說話，像是要交代完所有的后事再無牽掛的離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求你，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軒轅策卻是依舊開口道，“皇兄不壞，我也不算壞吧，我們不過是錯生在帝王家罷了?！?p>　　“我原本，是不抱期望了，做了很久的傀儡了，等到皇兄坐上那個位置，我便遠遁江湖，你問過我，要是不生在這個位置上，會離開嗎？”

　　他笑著，“會離開的，我想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遇到你之后，我還想看春夜櫻花，夏日繁星……”

　　我握住他的手，“那我們就去看吧，我們就去看，好不好，你不要再說話了，很疼吧……”

　　“沒……沒有你，你那次那么疼?！?p>　　我轉(zhuǎn)過身，朝著軒轅翊大聲道，“太子殿下，你不是想要我?guī)湍銌幔規(guī)湍?，我求你放過軒轅策，他不是別人，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他不是別人的。”

　　軒轅翊看著我，眸色黯淡，接著朝著茅草屋走來，一步一步走到軒轅策面前，

　　“好玩嗎？”

　　軒轅策笑笑，“好玩?！?p>　　“這般告訴我，是想我痛苦一輩子嗎？在玩什么兄弟情深的把戲？把我?guī)状伪粕辖^路，現(xiàn)在又說都是你故意的，軒轅策，何必呢？騙誰呢？”軒轅翊像是在說別人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是啊，騙你的，這一箭，不也叫你報仇了嗎……”

　　軒轅翊看著沒入心脈的箭矢，終是有了動容，“不是要和我斗嗎？不是要和我爭那個位置嗎？現(xiàn)在倒在這里算什么呢？？”

　　“皇兄，可能是我累了吧?！避庌@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要，要是能回到小時候就好了……”

　　手再也抬不起來，便重重地落下在身側(cè)。

　　02.

　　小時候，軒轅策總會想，為什么母妃這么不喜歡自己，

　　無論自己做什么，做的好不好，母妃都不會開心，動輒便是打罵。

　　他原先以為所有的母親都是這般對自己的孩子，直到他看到皇后和太子，

　　原來做的對，是會被摸頭抱抱的，摔倒了也會被柔聲安慰的。

　　好羨慕啊。

　　他時常會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就好了，這般想著，便忍不住地想要去看看皇后娘娘，她真的好溫柔啊，無論何時都不會生氣，總是笑意連連，目光溫和。

　　“你，在這兒做什么？”

　　軒轅策慌亂地抬起頭，正想著轉(zhuǎn)身就別跑，卻被一把抓住。

　　“你別跑啊?！避庌@翊個子高力氣大，將軒轅策拉到身邊，“皇弟你跑什么啊？”

　　他站在宮外好久，就見到這個一個個子小小的孩子扒在門口，就這么看著什么聲音和動作也沒有。

　　軒轅翊認出這個孩子是自己不常露面的皇弟，皇宮跟他同般大小的孩子并不多，他問過母后，為什么皇弟不和自己玩，母后只是說他身體不好，不常出來。

　　如今瞧著，確實有點兒營養(yǎng)不良，但是精神倒是挺足的。

　　“你別怕，我是你的皇兄，軒轅翊?！?p>　　也許是被軒轅翊的笑容打動，軒轅策也不掙脫了，他理了理衣服，朝著軒轅翊行禮道，

　　“拜見太子殿下。”

　　軒轅翊一把摟著他，“都是自家兄弟，不需要這么多的虛禮的。來都來了，進去和我母后打個招呼唄?！?p>　　軒轅策想推脫，但是軒轅翊沒給他機會，帶著他走進去，大聲道，

　　“母后，我和皇弟來給你請安了！

　　溫柔的皇后娘娘笑著開口道，“乖孩子?！?p>　　她輕輕地摸了摸軒轅策的頭，“是不是不好好吃飯，都沒你哥哥高了?！?p>　　“來，翊兒帶策兒去吃點心去，我知道你在我這兒待不住的?！?p>　　策兒？

　　軒轅策有些恍惚，他鼓起勇氣仰起頭道，“皇后娘娘，我以后可以和太子殿下一起來給你請安嘛？”

　　皇后笑道，“當然可以啊，真是個乖孩子?！?p>　　“叫什么太子殿下啊，叫皇兄！”軒轅翊在一旁補充道。

　　軒轅策有些猶豫著，“可，可以叫皇兄嗎？”

　　“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啊，難道你想叫我皇弟？”

　　軒轅策連連擺手，“不敢不敢?！?p>　　“那還不快叫……”

　　“皇，皇兄?！?p>　　“哎，皇弟！”

　　軒轅策覺得，這句皇兄就是一個鑰匙，給他灰暗的人生開啟了一道光。

　　03.

　　軒轅策原以為和軒轅翊交好，會遭到母妃的制止和打罵，但是沒想到的是，母妃這次竟然同意了，他去找軒轅翊，還叫他和太子好好相處。

　　他像是做夢般地和軒轅翊一起讀書，一起給皇后請安，趴在一起聽故事，一起闖禍，一起受罰……

　　“你們總待在一起，倒是越長越像了，來，策兒，把這件外套穿上?！被屎笮⌒牡貛蛙庌@策系上衣帶。

　　二人均穿著新衣，站在一起，月牙和銀白，意外的合適。

　　“真好看?！被屎蟾袊@道，“哎，策兒你是不是長高了，看著比你皇兄都高一點了。”

　　軒轅策轉(zhuǎn)頭看向軒轅翊，忍不住笑起來，“皇兄，我好像比你高了。”

　　“胡說！我是沒站好！”聽聞此言，軒轅翊立即挺起胸膛，“母后，你再仔細看看！”

　　皇后自然是知曉自家孩子的勝負心，便溫柔笑道，“是是是，你是皇兄，自然是比皇弟要高的，策兒，你說呢?！?p>　　軒轅策看著皇后朝著自己眨著眼，便心下了然地開口道，

　　“是的，皇兄，還是你高些！”

　　所有的美好時光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軒轅策看著因為腹痛倒在地上的軒轅翊，嚇得跑出去大聲呼喊，當晚整個皇宮徹夜透亮。

　　他卻跪在母妃的宮里，接著一下又一下的鞭打，

　　“真是廢物一個！叫你送個吃食，都送不好！”

　　那碗蓮子羹是母妃叫他送去給皇兄的，說是想起前幾日他說得皇兄上火了。

　　他打小就知道母妃不喜歡皇兄，最近這般示好叫他心里多少有些奇怪，他便將蓮子羹倒了一半給浣衣坊的野貓子，豈料貓兒吃了不消半刻，便口吐白沫地倒地抽搐。

　　他嚇得下意識就想把碗扔了，但是若是不將東西送到太子那里，他定是無法過得了母妃那一關(guān)的，于是，他便將蓮子羹換下來，重新做了一碗，加了點叫人腹痛卻不無太大傷害的藥草。

　　只是看著倒地難忍的皇兄，他心里還是難受的不行，他不敢看皇兄，害怕皇兄知道是自己害得他。

　　一回去便倒在床上躲起來，卻不料半夜被母妃揪出來，拳腳相加，一頓鞭笞。

　　“你說，究竟為何，那碗蓮子羹，究竟怎么回事？”

　　軒轅策低著頭，哆嗦道，“灑了好些出來，我就加了水進去……”

　　“真是廢物！！”

　　鞭子落在身上，像是針扎般的疼痛，只是比起身上的疼痛，他心里的難過更深，

　　軒轅策意識到，自己的母妃是想利用自己，傷害皇兄。

　　這個認知令他痛苦，為了不叫皇兄在遭遇這樣的無妄之災，軒轅策便不再去給皇后請安，開始有意地避開與軒轅翊相遇的機會。

　　只是，沒想到的是，軒轅翊會主動找到他，他一把攔住他，

　　“皇弟，為什么要避開我？”

　　軒轅策沒料到皇兄會這么直白地問出來，他開口道，“身體不適?！?p>　　“你撒謊！”軒轅翊打斷他，“皇弟，你根本就不會撒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軒轅策拼命搖頭，他不想軒轅翊在這里久待，被母妃發(fā)現(xiàn)就會有危險。

　　但是軒轅翊勢必是不會輕易離開的，他拉住軒轅策，認真道，

　　“皇弟，有什么事你就和皇兄說，皇兄一定會幫你的！”

　　軒轅策搖著頭，將他往外退去，

　　“沒事的，沒事的，皇兄我好得很，你快回去吧，皇后娘娘找你了?！?p>　　“太子殿下，怎么有空來這兒了呀？”

　　軒轅策驚恐地轉(zhuǎn)過頭，就看見母妃，滿臉笑意地看著自己，他卻遍體生寒，

　　“既然來了，要不來宮里坐坐吧，我們策兒可是很喜歡太子的?！?p>　　軒轅策聽聞這句策兒，心下一陣惡寒，他握住拳頭，開口道，

　　“母妃，太子殿下今日還有事，還是請他下次再來吧?！?p>　　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妃，不出意外地便看到母妃眼眸中戾色，只一會兒便消逝了，

　　“太子殿下，你說呢？”

　　軒轅翊低頭看了一眼軒轅策，終是仰起頭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