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山路上孫廷壬又問謝濂：“三樸先生以為如何？”
“你問什么呢？”
“這位張二公子啊，今日我替先生把給人留在眼皮底下，不知道先生肯不肯賞孫某人一點面子？”
謝濂腳步不快，捏著折扇在小臂上敲了幾下，笑道：“雙舲兄啊，你這個人……”他停下腳步，氣定神閑的看著孫廷壬，“該聰明的時候裝聰明，該裝傻的時候又裝的過了?！?p> “這是何意??？”孫廷壬瞪大眼睛，“三樸先生何必奚落我這老實人？”
謝濂含笑不語，兩個人慢悠悠的晃出山門，孫廷壬本要去縣衙走一趟卻見一個家仆等在馬車邊上，“什么事？”
家仆湊到身前小聲說道：“秦家又鬧上門來了，老夫人請少爺回去一趟?！?p> “我回去管什么用？孫平呢？不會把他們轟走嗎？”孫廷壬唉了一聲面色也冷下來，謝濂遠遠的一拱手自己翻身上馬走了，家仆又說道：“這次不一樣，不止是秦家的兩個少爺，還有一位舉人老爺，孫平不敢動手就叫了小的來請您回去看看?！?p> 孫廷壬嗯了一聲，“秦家哪來的舉人？”又轉(zhuǎn)過來對著家仆說道：“先回去看看，你一會到三娘那挑幾樣東西派人送到衙門趙師爺那，只說有些家事處理我就不過去吃酒了?！?p> 他臉色陰沉不定到了家門口見秦家的一眾家仆帶著形形色色的“兵器”把孫家大門圍得水泄不通當即就要發(fā)作，重重一甩袖子就下了馬，圍在門口的幾個人嘻嘻哈哈的湊過來，歪身行禮，“喲！舉人老爺回來啦！”又沖著門里頭喊：“告訴二爺，姑爺回府了！”孫家奴仆聽不得這樣的語氣又和他們糾纏成一片，孫廷壬冷眼看著倒把火給壓了下去。這時候管家孫平迎出來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孫廷壬說道：“見了人再說。”
進了正堂就看見秦家的兩個少爺和一個老者坐在一邊，孫廷壬不理會秦家的兩位少爺對那老者施了一禮，“老先生遠道而來，-晚生禮數(shù)不周之處還請見諒?！?p> 老者撫須含笑，秦二爺把茶盞重重一放剛要說話就被他打斷，“老朽倉促登門只怕做了府上惡客，本來只是小兒輩的事情不該叫我這老頭子來管，只是他們鬧得過了不得不把我這把老骨頭搬出來?！彼钢丶倚值苷f道：“這些日子你們鬧了不少回，今日一并賠了罪吧?！?p> 孫廷壬冷不防他說出這樣的話，見秦家兄弟不甘不愿磨磨蹭蹭的從椅子上挪下來，自他休了秦氏之后被鬧了小半年倒也不急著聽秦家兩句不疼不癢的賠禮，又問那老者：“老先生何意?。俊?p> 老者說道：“老朽別無他意，秦家雖然沒有門楣但在這臨清總還有些臉面，不能一并都舍了啊?！?p> 孫廷壬沉聲說道：“我已經(jīng)休了秦氏就不會再讓她入孫家大門，老先生若是有這樣打算還是盡早算了罷。”
秦二爺聽他一言猛地一抬頭目眥欲裂高聲罵道：“好你個姓孫的，我妹子嫁了你十幾年，在孫家當牛做馬，她過門的時候你還不過是個小小童生，如今混出頭來了就要休了我妹子，好！我知道你不把我們秦家放眼里，但你也別想好過！”
孫廷壬冷哼一聲，“秦二爺是怎么個不好過法？孫某給你參詳參詳？”
老者冷著臉斥道：“退下。”
“二爺爺，您得幫我們討個公道啊，咱們大不了就見官去?！?p> “閉嘴！”
“二爺爺！”
孫廷壬高坐不動，秦氏被休的緣由他為了面子一直不愿意說出來，秦氏自己也是不敢說的，也就叫他活活忍了秦家這么久的氣，等這回秦家竟出了一個愿意講理的他也實在懶得在發(fā)火了，幾人沉默了一陣孫廷壬開口說道：“秦氏雖已被休離，我也不想再壞她名聲，妝奩田產(chǎn)孫家愿意如數(shù)奉還，老先生若真能做這個主，何不就此打住了，也好保全了孫秦兩家的顏面？”
“老朽正是這個意思，今日我這把老骨頭就做個保。”他站起身來，微微佝僂啞著嗓子大聲說道：“今天出了這個門，秦家再有一個人來孫家鬧事一律逐出家門，死后不得葬入祖墳！”
孫廷壬穩(wěn)穩(wěn)坐在原處，“那就依老先生的意思，咱們兩家的事——到此為止。”
秦二爺雙拳對著一砸恨恨的瞪了孫廷壬一眼搶險一步走了，秦大爺踱了幾步臨出門前又對孫廷壬說道：“你可要說到做到！”
孫廷壬不吭聲，看著這幾個人都出了自家大門才嘆了口氣自嘲一笑。管家孫平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又聽孫廷壬問道：“秦家老三的案子怎么樣了？”
“這案子是證據(jù)確鑿，趙師爺說了，得按規(guī)矩辦?！?p> 孫廷壬喝了口茶，咂咂舌頭，屈指在桌案上敲了幾下道：“那就按規(guī)矩辦。對了，施家那邊到底回了信沒有？”
“趙婆子這幾天都沒敢來露面，我讓孫安去找她一趟，只說是施家沒說定，未必是不肯的?！?p> 孫廷壬揉揉額角，“告訴趙婆子別逼得太緊。一年半載的我還等得起，只要……”他唉了一聲，又在眉心用勁按了按，“記得之前二叔派人回來說是任上少花用，你安排孫安帶著幾個人跟著一起去通州走一趟，再想著初八早上叫人趕了馬車去休寧庵接上張二公子去薛園?！?p> 孫平一一記下見他頭疼得面色發(fā)白，便問了一句：“少爺之前派去青州的人回來了，要不今天且歇了，明日叫他們來回話吧?！?p> 孫廷壬皺皺眉，“不成，叫他們過來吧，這個張榛……可最好別是假的……”
張榛也不知自己正在被幾撥人馬反反復復的調(diào)查，他送走兩人之后便打算下山散散，有聽人說山下溪口的鎮(zhèn)子上有一間書坊便要去買些書來，畢竟落了家教的差事總得做些準備。她出門的時候燒香的趕集的都散的差不多，日頭漸漸落下去一點余暉暈在山外，她輕裝信步沿河灘走著，漸行漸遠漸無人眼前是白石灘外清溪口，白馬被拴在樹上低頭吃草，才被送走的客人卻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望著一脈淺水放空。
“三樸先生？”
謝濂懶洋洋的一抬眼皮，對她招了招手。
張榛也不猶豫繃著腳尖踩著石頭走過去，“晚吹低叢草，遙山落夕陽。先生好興致，可惜少了一壺酒?！?p> “我沒那么好的興致，三小姐，坐吧?！敝x濂還是懶洋洋的，張榛撇撇嘴就在旁邊一塊大石上坐了。
張榛沒吭聲，返回臨清前宋夫人給過她一封信要他帶去臨清交給謝濂，而她穿越之后一時沒從記憶里發(fā)現(xiàn)這件事，直到前幾日收拾包袱才找到這封信，拆開來看宋夫人只說張家女眷返回臨清托他關(guān)照，又提及自己雖與宋夫人沒有師生名分，卻也跟隨她讀了幾年書，二公子張榛已經(jīng)在十五歲時亡故因他們是藏匿于此不便操辦，也不曾讓外人知道。她看完之后又把信封好，還不及交到謝濂手上他就先一步找來了。上午喝茶的時候裝的不認識，這時候又攔在路上接頭想必是宋夫人也另寫了信給他，是以她對上謝濂心里直打鼓。
“宋夫人是我?guī)熌福槐負??！敝x濂好像猜到她疑問，又說道：“不會有除我以外的知道張榛已經(jīng)死了。”
她朦朧猜到自己是卷在某件錯綜復雜的案子里面去了，不止讓她張家從一個富甲一方的石料商一變得舉家獲罪，也導致謝濂從清流翰林變成了不入流的驛丞。然而她最怕麻煩只想好好活著，她腦子亂糟糟面無表情的問謝濂：“先生想我怎么做？”
謝濂眨眨眼，張榛疑惑的看著他。
沉默的有點久，風卷著碎石投到水里漾開粼粼波光，謝濂轉(zhuǎn)轉(zhuǎn)腦袋，不大確定的問她，“你問我？”
她頗覺無力，又問道：“那孫廷壬……”剛到手的工作他還舍不得推，“我還要去王家做西席嗎？”
謝濂掐著指頭想了想，張榛盯著他看了會，雖然不懂但也覺得他掐手指的樣子很像專業(yè)神棍，雖然用這種方式?jīng)Q定她的工作問題有點兒戲但她好像也沒別的選擇，謝濂掐了一會抬頭看了張榛，慢悠悠伸出兩根指頭搭在一起。
“先生的意思是……”她面色凝重，難道是有危險不建議她去？
“一年十兩，可以去?！敝x濂見她面色不佳以為她不懂行情便說道：“今時不同往日嘛，要是在浙江啊南直隸啊還能十五兩，比北直隸可好多了。況且你就是個童生……”張榛眨眨眼挑起一邊眉毛，謝濂恍然道：“哦你都不算童生，不過你也讀了幾年書，教個蒙學也夠用。”
張榛不死心：“我不用做別的？”
謝濂一愕：“教書還需要做什么？”張榛疑心病不淺直愣愣盯著他看，謝濂毫不在意仍舊望著水面發(fā)呆，等了好大一會天色也漸漸暗了溪口水急湍湍而過，張榛昏昏欲睡猛地聽到身邊傳來砰的一聲響。
“總算出來了?！?p> 她微微抬頭睡眼惺忪看著謝濂揪著袍角站起身來，擰了一把水抻了抻袍子，又去解開栓馬繩便要上馬。
張榛托著下巴，對著謝濂背影問道：“我大哥是不是死了？”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