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們住在相隔十米的兩棟樓里，她在每天澆花的時候能夠看見他。

　　他是個有些怪的人，把書桌書櫥全部搬到陽臺。窗戶上安著厚重的窗簾，只留出一條合不攏的縫隙。透過那條縫隙，她偶爾能瞥見他拿著厚實的書穿梭，他瘦瘦的身影會倒印在她的眸里。

　　也許他是一位神秘的詩人，或者是古怪的科學(xué)工作者。她常常這樣想著，端著花灑就讓細細的水流淹沒了盆栽。

　　那時候她剛剛學(xué)成，在一家報社里兼職，為附近一帶送報紙。他便是那份報紙的眾多讀者之一。以彗星撞地球的幾率，她也見過他幾次。

　　他趿著人字拖鞋，穿著花色短褲，揉了揉滿頭金發(fā)，一臉倦怠地走到她面前，停足。

　　“我的報紙?！?p>　　是有些嘶啞的聲音。她低下頭盯著那只伸向她眼底的纖長的手。五指攤開，能清楚地看見對方掌心里細細的紋路。

　　她把報紙輕輕遞交到他手里，觸摸到他略有溫度的皮膚。

　　原來他也和常人一樣啊。那時她的腦袋里冒出一個無厘頭的想法。

　　然后再目送他打著呵欠消失在她的視線里。再花俏的打扮襯得他也不顯張揚，卻是有獨特的魅力。

　　2.

　　后來又遇見他，是在她工作的地方。他拿著牛皮紙檔案走進主編的辦公室。她看見主編**百葉窗沖她招手。

　　“小王，端兩杯水來?！?p>　　她放下手中正數(shù)著的報紙，小跑進茶水間倒了水，又故意在辦公室里放慢速度。禿了半個腦袋的主編從牛皮紙袋里拿出一沓紙，皺著眉頭在讀。他未曾注意給他遞水的人，神情嚴肅盯著對面主編的舉動。她匆匆看過他一眼，又躬著身體謙卑地走了出去。

　　半個小時之后他出來了，兩手空空插在袋里，卻像是卸下了包袱一般輕松的神態(tài)。從她身邊擦過，他自然是沒認出她來。她有些失望。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不過是普通的送報紙端茶遞水的人，他又怎么會記得。

　　她很快在書店看見他寫的書，與形形色色各種新書一同被放在架子上。封面顏色鮮艷如七色彩虹，插畫兼設(shè)計兼作者皆為同一人。她小心翼翼捧起嶄新的書籍，輕輕翻閱。書的內(nèi)容看似講述了一個又一個熟知的童話故事，結(jié)尾卻大相徑庭。

　　譬如善良的拇指姑娘最后被王子狠心的拋棄在荒野；譬如努力的丑小鴨被送上了餐桌；譬如灰姑娘被繼母軟禁在地牢里永遠不能和王子相見；譬如被騎士吻醒的睡美人殘忍地挖出了對方的心…

　　書的封底是褐色的大字：這個世界沒有童話。

　　她摩梭著書的外殼，啞然失笑。

　　3.

　　出版的時間不短，這本書卻一直鮮有人問津。多數(shù)顧客站在那里翻了幾頁，便像拿了燙手山芋一樣趕緊放下。

　　如果當(dāng)作童話，怕只是破壞孩子們心中美好的世界；成年人去讀，又不及恐怖小說來的酣暢淋漓。

　　她只得看著它們被撤下書架，一摞摞堆在不起眼的角落，任灰塵層層覆在表面。唯一能做的，是每每傍晚站在陽臺，望著十米開外。他一如往常**書桌邊，身旁堆滿了雜物。也許是在努力構(gòu)思他的下一部作品。

　　晚上躺在**翻來覆去，她失眠了。于是打開臺燈摸出枕頭底下的書來。找了個故事來看。

　　白雪公主因為嫉妒皇后的美貌，答應(yīng)巫婆用王子的心臟交換了不老的絕世容顏。她離開皇宮去尋找某位倒霉的王子，在途中遇見了七個小矮人。小矮人們嫉妒年輕的白雪公主，于是喂她吃下了毒蘋果。鄰國的王子正好經(jīng)過，救出了白雪公主并把她帶回了自己的國家，請最好的醫(yī)生治愈她。新婚之夜，白雪公主用匕首挖出了王子的心臟，雪白的婚紗濺滿了鮮血…

　　夜風(fēng)透過敞開的窗吹進房間，她有些不寒而栗地合上書，跳下床打開臺燈。

　　隔日，她便將一封信連著報紙一同**他的信箱里。

　　她猜想他看到那封信會是什么樣的神情，意外，驚喜，還是訝異…或者只是看也不看地丟進垃圾桶里。

　　她閉上眼，盡量去幻想他用纖長的手指**信封邊緣，展開信紙認真閱讀的模樣。

　　信的本身沒什么露骨的內(nèi)容，只是以一個讀者的身份寫下的心情而已。她花了整整**去措詞編寫，結(jié)尾卻沒有留下署名地址。

　　第二個星期，第二封信，以同樣的方式送達。

　　第三個星期。

　　第四個星期。

　　她逐漸有了固定拿筆的時間。

　　信的內(nèi)容平淡無奇。有時是聊天氣，有時是談?wù)撃潮緯膬?nèi)容，有時干脆就是推薦哪條街上的小吃好吃。她不知道他在看每一封信的心情是好是壞，也無從去了解。她只是單純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袒露五分掩藏五分。

　　偶然一次，她剛剛投完報紙，聽見樓梯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她趕緊側(cè)身躲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觀察他打開信箱后臉上微妙的變化。

　　她還是好奇的。

　　看見他從報紙間拿出信封，一閃而過的喜悅之色，一邊拆著信封一邊哼著不成曲的調(diào)子。步伐輕快。她的心砰砰快要跳出自己的身體。倚住墻捂著自己的胸口，竟然迸發(fā)出劫后重生般的欣喜。

　　4.

　　夏天里某個星期她去了一個海邊的小城市，是報社派發(fā)的宣傳任務(wù)。

　　周末傍晚匆匆搭上回來的火車。坐在座位上，來來往往喧嘩的人聲傳進耳廓。她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色，手里握著透明的玻璃瓶子，思緒萬千。

　　打開家門的第一件事不是整理行李，她抽出紙筆，打開臺燈坐在書桌邊。心里像是堆積了如山那么多的話，筆尖摩擦在白紙上只能憋出寥寥數(shù)句。

　　林亦揚︰

　　好久不見。

　　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去了海邊。下了車便是一望無際的藍色，像是顏料被打翻在了純白的畫紙上。沙灘椰子樹海鷗比基尼美女，呼吸著咸腥的空氣，張開手擁抱藍天，閉上眼聆聽海浪的聲音。如果生活在這里也是一輩子的愜意。

　　送你一瓶海沙，希望你也能聞到海洋的味道。

　　Blue

　　末了，她把信**裝滿沙子的玻璃瓶里。再以同樣的方式放進他的郵箱里。

　　傍晚的時候，林亦揚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陽臺上。他捧著個花盆，將玻璃瓶里的沙倒進花盆里，俯**湊近盆沿。

　　她就站在他的對面，遠遠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心底漾起小小的歡喜。

　　男人敏感得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自己。抬起頭警惕地回視著對面陽臺投來的目光。她驚慌失措地連忙跑回房里。

　　她還是一封一封的給他寫信，雷打不動。從熱夏寫進寒冬。由于她的工作成績出色，很快受到了重用，成為了報社里的中流砥柱。他卻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沒有新作，慵懶的耗著日子。

　　**節(jié)的前一天晚上，他依舊給他寫信。隔日早上上班時**他的信箱里。

　　林亦揚：

　　Happy Valentine day。

　　走在街上看見櫥窗里的情侶戒指，忽然發(fā)覺明天就是**節(jié)了。對于單身的人來說這似乎不是一個值得慶賀的節(jié)日。也許明天我會去餐廳一個人吃一份情侶套餐，然后到酒吧來場異常美麗的邂逅。

　　祝我好運！

　　Blue

　　最后一句明明是口是心非。

　　5.

　　隔天報社里的氛圍果然是一片甜蜜。穿過那些正討論著**節(jié)的同事，她揉揉太陽穴，無奈地走進茶水間。

　　默默喝完半杯黑咖啡。同事小劉敲門而入，表情帶著掩飾不住的訝異。

　　“王編，外面有人找你。”

　　她好奇是誰，放下杯子跟著女孩走了出去。

　　穿著深咖色毛衣，圍著灰藍色圍巾的英俊男人捧著一束鮮艷欲滴的玫瑰站在她的辦公室里。在眾人羨艷聲中，男子看見了她，展開笑顏。

　　那一瞬間讓她有些愕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亦揚：

　　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好久不見…

　　只是寫了個開頭，她突然覺得心情煩躁，便匆匆將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里。

　　玫瑰插在藍色玻璃瓶里綻放的正盛，房間里盈滿了淺淺的香氣。

　　送花的男子是她送報時候的主顧。沈錫，比她大五歲，一表人才并且事業(yè)有成。在外人看來都是絕對值得交往的對象。

　　沈錫向她表白。說在看見她送報紙的時候便愛上了她。每天都會準(zhǔn)時站在窗邊看著她歡快得將報紙**信箱里。后來她提升了工作不再送報，他才鼓足勇氣找到她。

　　他小心翼翼地提議，王小姐我們交往吧。

　　她在腦海里開啟搜索記憶，也只能想得起一個叫林亦揚的人。想起那個時候她面對他時小心翼翼的神情和他打著呵欠的慵懶。

　　僅僅一瞬間，她茅塞頓開。她想自己是愛上了那個奇怪的作家。對方卻不知寫信的女子在給他的每一封信里都是參雜了怎樣復(fù)雜的感情。她想過約他見面。站在他的樓下徘徊了幾個小時始終不敢喊一聲他的名字。她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只是對寫信人的神秘身份充滿新鮮感。

　　若是真的見了面，以后的路又該如何走下去。

　　6.

　　流感時期，她因為繁重的工作不幸中招。下午飄起的雨一直延續(xù)到了晚上，連綿不絕。她躺在**，昏昏沉沉。

　　電話聲適時響起。

　　幾分鐘后沈錫出現(xiàn)在他眼前，手里領(lǐng)了一袋子?xùn)|西。他卷起袖子，熟練的量體溫，端水，敷毛巾，時不時瞅她一眼。皺著眉不和她說話。

　　她乖乖躺好。聽見廚房里鍋碗碰撞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給寂靜的房子平添了些熱鬧。男子端著熱騰騰的粥緩緩走來，坐到她床前。拿了個靠枕讓她更舒服些。

　　“生病了要吃些清淡的…”沈錫依舊是嚴肅的口吻。卻是舀起一勺粥，細心地放在嘴邊吹著。

　　在這樣冷的夜晚，她看見沈錫額上出了薄薄的一層汗。努力向他擠了個笑臉，看向白瓷碗里的食物。細細的雞絲摻在清亮的米粒中，精巧而細致的手藝。

　　熱氣頓時濕潤了干燥的眼眶。

　　第二天醒來，病也好了大半。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起床，打開冰箱拿出一罐牛奶。

　　“來吃早飯吧?！鄙蝈a從廚房里走出來，**系在身上的圍裙，奪過她手中的牛奶?！安∵€沒有完全好，不能喝這么涼的東西?！?p>　　原來他**都沒離開過。

　　撫著她的額，男人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燒退了。”

　　她木訥地點點頭。

　　沈錫滿意地揉著她的短發(fā)，帶著十分的寵溺。

　　“鍋里有熱好的粥，你若嫌沒味，還有我買的小菜你就著吃一點。牛奶要熱了再喝。身體沒有恢復(fù)之前禁止生冷辣刺激性食物。藥我放在桌子上了，記得按時吃?！?p>　　沈錫一項項仔細地叮囑她，生怕漏了什么。拿起外套奔出門去，走了一半又折回身來。

　　“若有什么不舒服再打電話給我?！?p>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著匆忙的身影離開。胸膛內(nèi)的某個器官泛起小小的疼痛。

　　7.

　　她抵不過沈錫一而再再而三的溫柔攻勢。在他的第十束玫瑰后，她答應(yīng)了他。她想她仍舊愛著林亦揚，卻已經(jīng)了解他們之間那一道永不能撕破的隔膜。她始終提不起勇氣，大膽走到林亦揚面前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寫信的神秘女子，她也不能確定，他是否與自己有著對對方相同的心情。

　　終究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她像一個普通女人一樣，被寵愛被呵護，甚至更讓周遭羨慕。

　　和戀人在門口依依惜別的夜晚里，她能看見林亦揚穿著單薄的衣服，拎著食物，縮著脖子飛快跑進樓道里。偶爾微微朝她那個方向望一眼，低著頭收回視線。

　　彼此視線在空氣中摩擦。失了神。

　　與戀人告別，她對著陽臺坐了**。第二天兩個沉重的黑眼圈涂再多的粉也遮不住。沈錫握著她冰涼的手心疼地摟住她。責(zé)怪她怎么又不好好照顧自己。

　　她想，若他知道主兇是另一個男人，該要瘋了吧。

　　她能透過對方的眼神感覺到熾烈的愛情。只是自己反應(yīng)淡漠自私得只想享受罷了。

　　8.

　　沈錫給他煮好吃的飯菜為她收拾凌亂的屋子。又不知道從哪里打聽來的小道消息，不辭辛苦搬了好幾盆盆栽安置在她的陽臺上。

　　“怎么把窗簾拉得這樣嚴實?！鄙蝈a邊說邊拉開窗簾。陽光**她的眼，她下意識地躲到他身后。

　　“你都快成冬眠動物了。”沈錫笑她，替她打開窗戶，讓新鮮空氣透進來。她不說話，繼續(xù)把自己藏在陰影里。

　　“奇怪了，對面那戶人家怎么和你一樣…”沈錫好奇地趴在窗口，想要拉她來看。她明白指的是誰。于是趕緊把窗簾拉緊，推戀人進客廳。

　　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也許是想拒絕心底升起的任何一絲想法---不斷的擾亂趨于平靜的心情。

　　她有些反常的表現(xiàn)，沈錫看在眼里卻不表示。他抿著嘴轉(zhuǎn)身窩進廚房做了一頓像樣的燭光晚餐。關(guān)了燈點上蠟燭也別有一番情調(diào)。吃過飯后沈錫借口有事離開。送走對方，她一個人靠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

　　腦海里反反復(fù)復(fù)回旋著林亦揚，沈錫，以及各種瑣碎的事情。迷迷糊糊了一兩個小時，他的來電驚醒了她。

　　“小卿，下樓，我有急事找你?！彪娫捘穷^的催促聲讓她掛了電話塞著拖鞋就跑了下來。

　　腳下是一條蠟燭鋪就的小道，兩邊恭恭敬敬站著人。她警惕著，走近一點就會有人遞給她一支玫瑰花，附加一句“嫁給他吧”。

　　看著一張張真摯的面孔，她有些哭笑不得---這些不都是報社的同事么。

　　一直走到小路盡頭，她才看到沈錫從一捧更大的玫瑰中伸出頭來，靦腆地笑著。

　　“你說得有事，就是這個?”她攥著十一朵玫瑰質(zhì)問“始作俑者”。

　　對方羞怯地點頭。

　　“你覺得這樣就是浪漫了?”她記起她曾經(jīng)給他提過自己對于求婚儀式的想往。

　　繼續(xù)點頭。

　　“你是怎么俘虜我的同壕戰(zhàn)友的?”

　　“我說我要娶你們主編，請他們吃喜糖…”他越說越小聲。

　　她愣在原地，指尖下意識地揪住了衣角。沈錫乘機“撲通”單膝跪地?！巴跛厍湫〗?，請你嫁給我吧?！?p>　　四周一雙雙眼望得她的臉像火燒了似的滾燙。她趕緊扯他的衣服讓他快點起來。男人犟得像頭牛，硬是跪在那里一動不動。小區(qū)里聚集了一批批看熱鬧的人。起著哄讓她快答應(yīng)。她一咬牙把花塞給別人，拽著他就跑。

　　一直跑得氣喘吁吁再也沒有力氣了，腳下的拖鞋也在慌亂中丟了一只。沈錫一把撈住她，嘿喲一聲把她背起在背上。

　　背著她在馬路邊慢慢走著，她不說話他便也繼續(xù)沉默。穿過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停駐在紅綠燈下。她趴在男人堅實的背上，一動不動。沈錫沉穩(wěn)的呼吸聲，在繁華的鬧市中，無限擴大。

　　他說，

　　小卿，我們結(jié)婚吧。

　　9.

　　她成了全編輯室最常談?wù)摰脑掝}人物，是最幸福的準(zhǔn)新娘。丈夫包攬了基本工作。訂酒席，散喜帖，雙方親人都被安排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未來婆婆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抓著她的手直夸她好，笑得合不攏嘴。

　　善良的公婆體貼的丈夫還有周遭不絕的祝福，這樣的幸福讓她惶恐。

　　她答應(yīng)他結(jié)了婚便會辭去編輯的工作，專心做全職太太。這曾是她多么想要的生活，如今她卻有一絲抗拒它的到來。

　　她自己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王編，有個作家要洽談出版的業(yè)務(wù)?！?p>　　她停下思維，讓小李帶來訪者進來。

　　“請問…”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抬眼，只看到背著陽光里熟悉的一張臉。握著的筆滾落在腳邊。

　　那張臉看到她是也是微微一怔。

　　“您好。”對方先禮貌地伸出手。

　　“你好?！彼颐κ帐捌鹱约旱谋砬?，輕輕回握住他的手。還是一如從前冰涼的感覺，指腹間有薄薄的一層繭。

　　“這是我的手稿?！彼_門見山推給她一沓紙?！叭绻€有其他什么需要修改的，請及時通知我。沒什么其他的事情，就不打擾您的工作了?！?p>　　一分鐘內(nèi)解決所有事情。

　　她站起身準(zhǔn)備送他出門。走到門口，他回過頭來。對她笑了。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專屬她一人的。也可以說是最后一次。

　　“您的未婚夫是個優(yōu)秀的男人?！?p>　　她愣了。忘了接下來要說出口的客套話。他也不再停留，插著口袋哼著小調(diào)離開她的辦公室。留下那句話一遍遍回蕩在她的腦海，和她身處的這個小小的空間。

　　她拿起他的文稿，四十多頁的密密麻麻的鉛字，張揚的書寫。

　　關(guān)上門看了整整一天，拒絕任何人的打擾。

　　她忘記了手中還沒有處理完的工作；忘記了當(dāng)初是如何邂逅他；忘記了與他對視擦出的火花；忘記了由不愛到愛再到放棄的過程；忘記了左右為難的心境；她甚至忘記了未婚夫一次次打電話來催促她去試穿禮服。

　　厚厚的一疊文字，攪亂了她之前關(guān)于他所有或美妙或?qū)擂蔚脑O(shè)想。原來他去吃過對面街攤上三塊錢的臭豆腐；他種起了她喜歡的向日葵；他窩在房間里看了一天她介紹的純愛電影；他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去看海；他放肆的讓她不斷潛入自己的生命，刻下斑駁的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說，

　　有一個告訴我向日葵很美，臭豆腐很好吃的女子。她可以為一部幻想式愛情悲劇扯光一盒餐巾紙，她會撿回一只流浪貓當(dāng)寶貝養(yǎng)著。高興了吃頓大餐慶祝生氣了在家悶頭睡一整天，偶爾會對愛情抱有微小的希望。她給我寫了很多信。告訴我她的一切卻從來不告訴我她是誰。

　　有一個這樣單純可愛的女子，如果某個男人有幸擁有她，請給她全世界的寵愛，請給她一輩子任性和耍賴的機會，請實現(xiàn)她所期望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酸澀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奔涌出眼眶。明明是溫暖的午后卻讓她覺得猶如嚴冬般寒冷。

　　她喃喃，

　　林亦揚，可惜這個人不是你。

　　一個月后，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挽著丈夫的臂接受眾人的祝福，幸福洋溢。他坐在新街口最繁華的鬧市前，如火如荼開展著他的簽售活動。他的面前是排了如龍的隊伍，每個人手里都拿著淺藍色海洋封面的書。

　　那是新生代偶像作家淡墨南塵的又一力作。

　　一封寄給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