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換牌子的魏王府，在閉門謝客好些天后今日大開中門，迎接高句麗正使高玉琪，在震驚一票暗中關(guān)注李泰的勢力同時，給足了高玉琪顏面。
在魏王府最高規(guī)格禮遇下，高玉琪受寵若驚，他享受到裴行儉的待遇，在趙五小心陪侍下，一路直行來到李泰書房。
到得書房之外，赫然只見李泰站在門口朗聲笑道：“高兄，泰恭候多時矣！”
李泰大開中門相迎，此時卻以私誼相待，這讓高玉琪百味陳雜。
大唐不愧是天朝上國人杰地靈，當(dāng)今天子乃百族拜服的天可汗，魏王李泰亦是鋒芒畢露，年紀(jì)輕輕手段詭詐多變。
有這父子二人，高句麗不能言說的大志，不知何年何月能夠得償所愿。
高玉琪趨前長揖道：“外臣高玉琪見過殿下，某雖癡長殿下幾歲，可當(dāng)不得殿下兄長之稱。”
“哈哈哈哈……
若是尋常使節(jié)自然當(dāng)不得泰一聲兄長，可高兄不一樣，那日若非高兄及時出手，泰必定慘遭毒手安能得享今日之福？“
李泰一把攙起高玉琪，親熱無比地扶著對方手臂迎進(jìn)書房，指著裴行儉道：“高兄，這是小徒裴行儉，字守約，河?xùn)|裴氏子弟。
守約，還不見過高句麗正使？”
裴行儉立即長揖道：“河?xùn)|裴行儉見過高句麗使節(jié)！”
高玉琪定定打量這個豐神俊朗姿容不凡的青年，脫口贊道：“河?xùn)|裴氏中原名門也，今日一見守約果然是人中之龍，不愧名門之后！”
他是真心稱贊，同時再一次感慨中原風(fēng)流子弟何其多。
三人寒暄一番，李泰和高玉琪各自主客入座，裴行儉施禮后便去烹制茶水。
李泰、高玉琪皆是飽學(xué)之士，加之昆侖居一戰(zhàn)的親緣，盡管都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可這似乎絲毫沒有影響二人天南地北侃侃而談。
一炷香功夫過后，前言道盡茶水已沸，高玉琪這才捧起茶盞長嘆一氣。
李泰不解道：“高兄何故惆悵？”
高玉琪苦笑道：“殿下何必明知故問？”
“哦？
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說乎，泰竭誠以待，高兄這話可就讓泰不安了?！?p> 李泰收起笑意“疑惑”地看著高玉琪，高玉琪搖頭不言看了看裴行儉。
“無妨，高兄有話盡可直言，守約與泰一體，凡事盡可聽得！”李泰一言打消了高玉琪顧慮。
“既是如此，某便竭誠以聞了?！?p> 高玉琪說罷長身而起對李泰一揖到底：“殿下，三日之期將至，望殿下看在你我些許情分上，對高句麗寬限一些！
昆侖居一事實乃泉文生擅自所為，這些年來大王一意結(jié)好大唐，為此不惜在貞觀十四年讓嗣子高桓權(quán)入長安進(jìn)貢。
兩國交好二十年情誼如高山流水松柏萬年，斷不能因為泉文生一人而付諸東流?！?p> “這話是正理，若非你們榮留王這些年苦心孤詣，孤也不會許你們?nèi)罩?。?p> 李泰不置可否，卻沒有扶起高玉琪。
談話進(jìn)入正題，李泰以孤自稱高玉琪也不敢再攀私情，只得繼續(xù)弓著身道：“殿下明火燭照外臣感激不盡，如此兩國能夠化干戈為玉帛，千萬子民能夠免于刀兵之禍，善莫大焉！”
“呵，你倒挺會臉上貼金，戰(zhàn)火一起，受刀兵之災(zāi)的是你們高句麗而已，我大唐雄師百萬，若是讓高句麗一兵一卒跨過邊界，我李泰也就沒了半分顏面茍活于世！”
對方還沒有認(rèn)清現(xiàn)實，話語中看似為了兩國和平，實則綿里藏針暗含威脅，李泰霎時冷如冰霜無情諷刺。
高玉琪緩緩起身，同樣面無表情道：“在大唐鐵騎面前高句麗當(dāng)然無力越過邊界，不過守護(hù)祖宗故土義之所在，將士用命玉石俱焚還是可期的！”
裴行儉目瞪口呆看著兩個方才哥倆好親熱得不行勝似兄弟的二人，須臾間翻臉不認(rèn)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李泰今天用實際行動為他上了一課，何謂外交？
什么性命相交的私情，什么溫文爾雅道德體統(tǒng)，在家國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這與他想象中君子之交平等相待截然不同。
李泰大喝道：“何謂故土？
祖宗之地也！
遼東之地乃我漢之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之地！
若論故土，遼東當(dāng)是我漢人祖宗故地才是！”
高玉琪皺眉道：“如此說來，大唐卻是要借昆侖居一事趁機(jī)發(fā)難收回遼東不成？
如此，五十里不設(shè)防是假，鯨吞蠶食遼東是真？
若是這般，某與殿下無話可說！
告辭！”
裴行儉傻眼了，這就談崩了？
如果因此功虧一簣，師父的一切謀劃豈非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泰看也不看昂首走出書房的高玉琪一眼，他悠然啜了兩口茶水，直到對方緩慢的步伐已經(jīng)走出五丈之外，這才高聲嘆道：“可惜，可惜好一個為國爭利的高句麗正使，最后卻是為泉氏做嫁衣。
高氏五百年江山，卻要一夕斷送在你們這群錚臣之手，高建武謹(jǐn)小慎微一生，末了卻要落得橫尸街頭死無全尸的下場。
可悲，可嘆……”
高玉琪猛然止步豁然轉(zhuǎn)身，怒不可遏道：“魏王！
唐雖上邦，安能如此辱我高句麗外藩之主？
魏王出此惡毒之語，天朝體統(tǒng)何在？”
李泰嗤笑道：“體統(tǒng)？
今日我竭誠以告，免你高氏一族滅門之禍便是天大的體統(tǒng)！”
“此話怎講？
即使大唐一意孤行兵發(fā)遼東，首當(dāng)其沖者亦是泉氏逆賊，國主正可坐看其成重整河山！”
高玉琪一臉正氣，李泰仰頭道：“既是如此，你今日與我相會所為何來？”
“某是不忍生靈涂炭，泉氏雖然暴虐不臣，可百萬軍民卻是無辜，某身為使節(jié)，自有阻絕戰(zhàn)火之責(zé)！”高玉琪面不改色頭頂自帶光圈兒。
……李泰沖裴行儉笑道：“看到?jīng)]有，何謂使節(jié)，高句麗正使便是個中翹楚。
守約你當(dāng)謹(jǐn)記，所謂邦交事宜，操持之人臉厚心黑不要面皮就對了，高使堪為爾之榜樣！”
裴行儉滿臉崇敬道：“守約受教！”
高玉琪……
“呵呵，貴使勿惱，孤這番話絕非折辱于你，這個原則對于一個外使的工作便是最高的禮贊?！崩钐┱齼喊私?jīng)地表揚(yáng)高玉琪。
“魏王盛贊某承受不起，某對高句麗的拳拳之心天日可表，殿下又何必如此戲謔嘲弄？”高玉琪滿頭青筋一臉盛怒。
李泰點頭道：“正是感于你對高句麗的一片忠心，孤才對你忠言相告，否則我管你君臣去死！”
高玉琪臉色數(shù)變，似乎有些猶豫，良久方道：“殿下此話怎講？”
成，這份演技我給你八十分。
李泰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今日高句麗王室之禍，大唐身為宗主感同身受怎能不痛心疾首？
我且問你，目前高句麗軍政大權(quán)是否操于泉氏之手？”
高玉琪聞言沉默不語，半晌后恨恨道：“不錯，泉氏跋扈，其入朝奏對時劍履上殿見國主不跪。
出入宮禁之時，此僚必尋一宗室或者扶保國主的忠良清貴，迫其五體投地而后踩其首級以作下馬石。
其囂張恣肆人神共憤！”
“既是如此，蓋蘇文比我想象中更加威勢熏天，換句話說，他謀朝篡位不過舉手之勞。
呵呵，那么我請問貴使一個問題。
一旦大唐發(fā)兵遼東，泉氏會不會樂見其成，將這一場兵禍的責(zé)任盡數(shù)推到你高玉琪頭上？
到那時你高玉琪固然死不足惜，不過這絕非蓋蘇文的目標(biāo)。
在此之后，他會不會順勢而為昭告天地歷數(shù)高建武不仁，然后名正言順不費(fèi)吹灰之力廢黜高建武這個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