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大雨始終沒有停過。
早上醒來,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王明澤的臉,就像窗外的這片天空,陰云密布。
街上冷冷清清的,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像一群遇到了天敵的魚群,一下子四散躲避,只留下一片瘆人的寂靜,在街道兩旁的行道樹下,靜靜地矗立。
王明澤信步來到菜市場,他記得菜市場里有家賣米線的早點鋪,味道一般,但份量很足,他家的一碗米線抵得過別家的兩碗。
“先填飽肚子再去找車,這么大的雨,一會兒路上指不定還要耽擱到什么時候呢!”,心里想著,王明澤往那家早點店走去。
……
吃完早點,王明澤來到菜市場門口,政府指定的小貨車停放區(qū)里找?guī)兔\送行李的小貨車。
說來也巧,王明澤一進停車區(qū)門口的欄桿,昨天那個駕駛員就遠遠的朝他招手,示意王明澤去跟他包車,儼然一副很熟悉的老朋友的樣子。
兩人談好價錢,到賓館一樓的行李寄存處裝了行李,就向上河村出發(fā)了。
上河村是一個整體搬遷的移民村,原來的村子在一個不大的山谷里沿河而居。
兩年前,政府要建水庫,在河的下游攔起了水壩。
河水水位上升,上河村整體搬遷到了水庫東邊的小山包上。
水庫的大壩正在建設,大量運送建材的貨車把道路壓得坑坑洼洼的。加上一夜的大雨,道路中間到處是深深淺淺的水塘。
小貨車在水坑間上下顛簸,左右晃動,如同小船在大浪滔天的海面上隨波濁流,隨時都有被浪濤拍碎的當心。
車頭和車身的連接處吱吱嘎嘎的響個不停。
一臉嚴肅的駕駛員兩眼直勾勾的盯著車頭前方的路面,像是在路中間尋找著掉落的銀針。
副駕駛位上的王明澤,扳直了腰板,直挺挺的杵在那里,雙手別扭的緊緊抓住了車玻璃上方的扶手,沉默不語,緊張異常。
汽車在水庫大壩的進場路上盤旋著上升,車頭朝天,仰躺在副駕駛座上的王明澤,被迎面而來的陽光,曬得滿頭大汗。
上到壩頂之后,汽車突然一個前撲,車頭猛一下向谷底扎下去,王明澤額頭貼著前擋風玻璃,抓住扶手的手不得不抓得更緊了。
下坡的路比上坡的路更加艱難,小貨車像一只不聽使喚的溜冰鞋,在滿是黃泥的路上帶著行李和兩個人忽忽悠悠地向谷底滑去。
王明澤的手抓得更緊了,手心里浸出來的細汗,溫溫熱熱的,王明澤抓住扶手的手像被抹上了肥皂沫,溜溜滑滑的怎么也抓不穩(wěn)。
駕駛員因為緊張,不斷地在跟王明澤講話,想讓說話的輕松感稍微舒緩一下自己的緊張,以便車開得更加穩(wěn)當。
王明澤也因為緊張,在極力地躲避與駕駛員對話,以便于讓駕駛員更加安心地開車。
王明澤機械地回答著駕駛員,全然沒有聽明白駕駛員所說話語的實際內容。
駕駛員感覺到了與王明澤談話時徒勞的,于是自言自語的重復著泥濘路上的駕駛技巧:
“低速檔位,慢給油門,穩(wěn)住方向;低速檔位,慢給油門,穩(wěn)住方向......”
道路上因為車輪滾動而飛濺上來的泥漿,像一層厚厚的黃油,將前擋風玻璃涂抹得嚴嚴實實的。
王明澤和駕駛員只能從雨刮器擺動出的那一個扇形的窗口里窺視著外面的路況,顫顫巍巍的心隨著顛簸不已的路面忽起忽落。
“我們走對了嗎?該不會是走錯了吧?”從來沒有到過上河村的王明澤,像對未來的人生道路一樣,對寫在文件上的這個陌生的村莊充滿了無盡的焦慮。
彎彎曲曲的路面,像一條來回蠕動的長蛇,扭扭捏捏地向山的褶皺里爬去。
汽車每繞過一道山梁,王明澤的內心里就會告訴自己,我要去的那個村莊應該就在下一個山谷里。
可進入到那個山谷之后才發(fā)現,那里依舊道路泥濘,滿目蒼涼。
“我要去的村莊,一定在下一個山谷里”王明澤又一次安慰自己道。
......
谷底的路比壩上的路好走多了。
上河村整體搬遷到水庫東面的山包上之后,原先居住的土地一下子全空了。
土地一旦空置,野草就會瘋長。
短短兩年間,原來煙火交織,雞犬相聞的村莊被時間的刀鋒無聲地切割成了碧綠的草地,學校拆除后留下的那圈土墻,遠遠望去像一個殘缺的碉堡,矗立的碧綠的草地中間。
“之前我來過一兩次,現在的學校比過去的好多了,都是磚混結構的新房子,校園也比過去的寬敞明亮多了。”
看著谷底的美景,駕駛員顯然輕松了許多。
他一邊開著車一邊給王明澤介紹著他對上河村的映像。
那條彎彎曲曲的不知名的河流,像一條潔白的玉帶,把碧綠的河谷一分為二。
遠遠望去,讓人有種置身草原想要策馬揚鞭的沖動。
王明澤這才想起兩點開會的事……
他拿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中午一點過八分,離昨天中心校辦公室“卷發(fā)”說的兩點還有一段時間。
他長長的輸了一口氣,將車玻璃一次搖到底,欣賞著車窗外面的美景。
汽車爬過一個小土包之后,遠處山包上那片白墻黛瓦的新校園就映入了眼簾。
白墻內,在蔚藍色的天空里飄揚著的五星紅旗顯得異常耀眼。
看到學校,王明澤的內心里瞬間升起了一陣莫名的激動。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高興的想:
“好漂亮的學校!在這么美的校園里,我將開啟屬于我自己的人生!體現我自己該有的人生價值!幾年后,你們擁有的是錢,而我,擁有的將是人生的意義和價值......”
王明澤說的“你們”,是他師范讀書時候兩個很要好的哥們。
和大多數畢業(yè)生一樣,畢業(yè)前夕,大家都在規(guī)劃著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
王明澤、張華、劉強他們“三劍客”曾經約定,不去參加事業(yè)單位考試,一起去深圳打拼。
之前,他們有個去深圳打拼的學長,在深圳買了房買了車,成家后還把父母親都接到他后面去幫著帶孩子,讓家人徹底過上了農村人夢寐以求的城市人的生活。
在鄉(xiāng)下人的心目中,城里人的生活是幸福的。學長的生活,是王明澤他們內心里所向往的,學長的人生,也是王明澤他們這幾個同門師弟極力想復制的。這個王明澤沒見過面的學長,一直都是他們幾個學習和模仿的人生榜樣……
最近,聽說這個學長在深圳又開設了一個課后輔導輔導班。
畢業(yè)前夕,他向王明澤他們發(fā)來了邀請,請他們去協助他,共同開創(chuàng)屬于他們自己的新生活。
王明澤是家里的長子,弟弟妹妹還都在讀大學。
他想去深圳,憑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夠賺足供弟弟妹妹讀書的費用。
可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父母之后,父母說什么也不同意。
他們認為考試就業(yè)才是正道,通過考試走上工作崗位也才不會枉費他們那么多年對王明澤的關心。
“要是你現在去外面打工,你就是我們王家最大的不肖子孫......”電話那頭的父親,惡狠狠地拋下這句話之后,沒等王明澤解釋,就掛斷了電話。
后來,王明澤再試著打了很多次,可電話里一直都提示說“你撥打的電話正忙”。
……
最終,對父母一向唯命是從的王明澤,選擇了背棄兄弟的情義,參加了教師招錄考試。
為此,張華和劉強表面上說他們尊重王明澤的選擇,可打內心里卻對這個不夠講義氣,出爾反爾的兄弟有些意見。
王明澤到車站送他們的那天,劉強陰陽怪氣地跟王明澤說:
“兄弟,你們黨員都是為人民服務的公仆,好好服務幾年,人民就會將權力放到你的手中,相信你今后的前途定會無限光明,到你當官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們這兩個難兄難弟?。 ?。
“對!兄弟是一輩子的事,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輩子的好兄弟!”一旁的張華深情地應和著。
......
山包上的上河村,除了學校村委會這些公共設施是統(tǒng)規(guī)統(tǒng)建的之外,百姓的房屋都是統(tǒng)規(guī)自建的。
有的百姓拿到了補償款后,第一時間就把房子建了起來,也有的百姓由于各種原因,建房的速度沒有跟上。
于是,尚在建設之中的上河村,村間的道路與水庫壩頭上的道路一樣泥濘,難走。
正當王明澤在車上認真地幻想著今后工作的時候,突然覺得小貨車的前輪一下子落空,陷入泥潭里動彈不得了。
駕駛員試著加大油門,左右打了幾把大方向后,車子陷得更深了。
“馬上就到學校了,居然......”
看著滿臉怨氣的駕駛員,王明澤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