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潤玉冷了臉拔腿往里走,房中丫鬟已備好熱水和干凈的衣袍,見他回來連忙上前伺候他更衣,白潤玉一言不發(fā)屏退丫鬟,將藥箱擱在桌上,雙手杵著桌沿看了一會漆黑的天,才轉(zhuǎn)身往里間走去。
熱水旁擺了一碟點心和一壺茶水,點心是紅糖酥和花生酥,茶是紅茶。白潤玉捏起一塊花生酥,卻一口也未吃。
師母后日啟程回京,白潤玉自然要跟隨,然他也清楚家中少不得要給他添堵出亂,他已二十出頭,冷婳也已十七歲,一個到了非娶不可的年紀(jì),一個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少時定的婚事,一拖再拖,終究有躲不過的時候。
白潤玉撐著太陽穴,想起冷婳,心中也有幾分憐惜,這兩年他一直留在京城不肯回來,多多少少也有避著冷婳的意思。
白母喜歡冷婳,白潤玉雖也憐惜卻不想娶無關(guān)情欲之人為妻。煩躁的捏了捏鼻梁,白潤玉長身而起,換了一身干凈衣袍去母親房里請安用膳,白母喜靜又素來節(jié)儉,院里除了兩個心腹沒有多余的下人,一路走來未聞人語,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緊隨左右,在這風(fēng)雨飄搖之夜竟有些瘆人。
庭院里種了兩棵常青松,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觀賞類的花草,檐下掛了兩個燈籠,這也是因為白潤玉要來才掛著,平日是沒有的。
穿庭步上石階,便聽到冷婳的聲音從房里飄出來。白母正聽冷婳念詩,念的是詩經(jīng)的桃夭,剛念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白母便抬頭看到了他。
白母的臉色有些難看,想來已從冷婳口中聽說了白潤玉說的那些話。
冷婳有一把好嗓子,所以白母常叫她念書打發(fā)日子。
白潤玉跨過門檻,看到冷婳親昵的依偎著白母,而白母疼愛的拍著冷婳的手,滿眼都是疼愛。
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心中升起一股復(fù)雜的情感。
白母本是駱家疼愛的小女兒,少時風(fēng)光,然白母十四歲時駱家受到朝中遠(yuǎn)親的牽連獲罪,被抄了家,駱家衰落,白家乃書香門第不愿背負(fù)罵名,婚禮只能如期舉行,白母孤身一人嫁入白家,既沒有嫁妝補(bǔ)貼家用,亦不能在仕途上給予支持,日子過得小心翼翼又舉步維艱。
婆母做主納了幾房妾室后,日子越發(fā)難熬。
白母敢怒不敢言,情感上被丈夫冷落,生活中又受了婆母諸多刁難責(zé)打,連受寵的小妾也敢罵她兩句,這樣的苦日子一直熬到婆母去世,白潤玉拜師沈國醫(yī)后才有所改善。
而冷婳幼時喪母,其父接連娶了三房妾室,妾室又各自生養(yǎng)兒女,冷父續(xù)弦后,繼母明處捧著冷婳,暗地里對冷婳非打即罵,白母心疼自己妹妹留下的骨血,便將冷婳帶在身邊教養(yǎng),而冷婳性子乖巧又很孝順,深得白母喜愛,憶及自己為人媳婦的苦難,白母認(rèn)為冷婳和白潤玉竹馬青梅,門第、性子、相貌又最合適,因而極力撮合二人婚事。
也不是沒有想過遵從母親的意思娶冷婳為妻。
這個世道,又有幾個人娶的是自己心愛之人?不過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將就度日罷了,然十六歲那年,友人難違父母之命不得不撇下中意之人另娶他人,大婚前夕,友人逃出來同他辭行,跟在友人身后的,是一個只能算清秀的女子,兩個人臉上都有幾分焦灼和孤勇,仿佛也知前路坎坷,然兩個人牽手站在船頭相視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何謂中意?他問友人。
友人一笑,低聲告訴他,動情,方能動心,若兩兩相對連半分情欲也未有過,便只能做一世兄妹,或一世生人,能讓你做出出格之舉的,想來在你心頭便不是那蕓蕓眾生,而是獨一份了。
可有轉(zhuǎn)圜?白潤玉又問。
友人道:亦可轉(zhuǎn)圜,便不必當(dāng)自己是自己,只當(dāng)自己是傳宗接代的物件!然潤玉,總會有那么一個人能突然照亮你的人生,你似乎毫無準(zhǔn)備,又似乎一直在等她,總有一瞬間,你會嘗得心動滋味,一旦嘗過,你便不能自拔。
可會后悔?白潤玉又問。
友人釋然一笑,若不賭上一賭,豈不枉活一場?
那時他便打消了同冷婳成婚的想法。